一·喧嚣人潮
“Man goes into the noisy crowd to drown his own clamour of silence.走进喧嚣的人潮,掩埋沉默的呼号。”
……
似是很久没再吹过秋风,或说是很久未曾这般悠闲将秋风体味。
沿着入城的小路,车轮轧出咕隆咕隆的响。我坐在车厢的末端,只能回头看着自己走过的路一点点在晨雾中散去形状。
我只是一路点着烟,熏味在风的清新下中和了不少,我的视线依然留在走过的路上,试图以此逃避车厢里头热烈的喧嚣。
“后来啊,本小姐就把剑一横,那伙豺狼虎豹都吓得四窜而逃!喂喂,大叔,你有在听吗?”
坐我对面的少女始终滔滔不绝,她相貌精致,脸蛋白净如同刚被切割的美玉,鲜艳的金发被规范地扎成两条长辫,穿有一套贴身的青衫白裤,佩剑就被大摇大摆地挂在腰间。
她看来只有十七八岁模样,脸上挂着这个年纪无邪的笑,似乎这一方世界就没有哪条路是她走不通。
那少女名为阿罗凯特(Arrogant),我们的马车行到这附近她才上车,但一上了车,就没有一瞬是停了嘴皮,一直吹嘘着自己的冒险故事,一桩对决要讲得无微不至,到了激动处,还在车内站起身来比划,让前头赶马的车夫都禁不住呵斥了几回。
我对她的唠叨充耳不闻,但坐我身旁的另一位男子倒显得和善不少。他安分地坐着,满面堆笑,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倾听着阿罗凯特的大话,总能在恰当的时候给出饶有趣味的回应。他不简单,虽然也是半途才上车,但与我握手时,他的目光多次将我打量,等到阿罗凯特开始了自己的故事,他也会偷偷观察我的反应,就像是一开始就知晓我的身份那般。
“哎呀,光把本小姐那些事儿说了个尽兴。”阿罗凯特看来是没了什么故事可讲,可还是意犹未尽地想把下一个话匣子打开,凑过身来,又开口同我们询问,“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什么有趣的故事?难得在同一趟车里遇到,不如好好聊聊。”
那男人依旧微笑着听取她的话,回头见我没什么要聊的意思,便自己开始了介绍:“在下名为塞尔菲斯(Selfish),倒没你这么光鲜的冒险,不过是个平常的商人罢了。”
“那您呢?”他又笑着将目光对准了我,“确实有缘能在这儿遇上,既然我们的目的地都是帝都,到时候也可以互相照应。”
他说完,阿罗凯特也靠了过来附和,我知晓塞尔菲斯那般的商人多有才学,若是能够套出些情报来,对自己的行动也是有益无害。
“帕雷诺亚(Paranoia)。”
话虽如此,我也只是报出自己的姓名,不过对方听到这名字的反应倒还是令我满意。
“帕雷诺亚?!”阿罗凯特一声惊呼,差些又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来,还是塞尔菲斯示意,才让她免了车夫一声骂。
“你说你叫帕雷诺亚?!”阿罗凯特压低了自己的话音,满眼不可思议地将我自上到下好好打量一番,“居然和勇者大人有着一样的名字!可不管怎么看,你就是个不修边幅的流浪大叔嘛!”
注意你的措辞!小鬼。
我并没有直接冲那小丫头发火,转过头来瞪她一眼,深深吸完手上的烟,才将话与浓烟一起吐了出来:“至少勇者不是个装潢华丽却不见多少本事的花瓶。”
“欸?你!”阿罗凯特遭我这么一激,攥紧拳头就想冲我发难,眼瞧就要起身闹事,最后倒还是忍住了那口气,一屁股坐了回去,双手抱胸,翘起二郎腿,一脸不屑一顾的模样说道,“本小姐才懒得和你个老头儿计较,不过是有幸起了个好名字罢了,要我说,勇者大人的气质可比你潇洒得多!”
我没再言语,但还是注意到一旁的塞尔菲斯身上的异样,那家伙的脸上见不到一丝惊讶,只有沉思与一份莫名其妙的豁然开朗,似是想通了什么,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微笑点起头,这男人就像只狡黠的老狐狸。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同我搭话,反而是为马车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打了圆场,顺着阿罗凯特的话又发起问:“哦?阿罗凯特小姐曾经见过勇者?”
“那当然!”显然阿罗凯特被提到了感兴趣的话题,刚才那不满的神情又被一下子收了起来,放下二郎腿,眼珠子在撑大的眼眶里头灵活极了,“十年前勇者到过我在的镇子,家里人好好招待了他。他可帅了!穿得很普通,可眼里满是自信,光是笑着就让人忘记什么是害怕!”
我微微一愣,又抬眼将那丫头好好观察一番,似乎是能看出某个小女孩的影子,但我无意多想,又取出支烟点起来。不过这点动作似乎还是被塞尔菲斯看进了眼里,我看见他的嘴角又勾了勾,但还是耐心地听着阿罗凯特继续诉说。
“实不相瞒,本小姐这次出门,就是要追赶勇者的脚步,闯出自己的名堂来!”阿罗凯特说完,从怀中取出自己的佩剑,精心打磨的剑刃哪怕在车厢的阴影里也显得亮眼。
我对她那不经世事的模样没有一点兴趣,但塞尔菲斯那只老狐狸却是故作疑惑地接着问:“可勇者大人十年前就消灭了末影龙,此后也将那些时常危害人类的怪物们打得不敢出山离洞,你又怎么能有他那样的冒险故事呢?”
“嘿嘿,这就是本小姐此行的目的!”阿罗凯特显然没发觉自己被套话,反而得意洋洋地接着开口,“虽然人间是太平了,但据我家里的资料记载,还有一个世界依然是一片混乱!”
“你是说下界吧。”我开了口,她的话确实让我有了些兴趣。
“没错!就是下界,就是那个被称为地狱的下界!”
她的目的地和我是一样的……
我微微皱眉,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塞尔菲斯却显然不想就此闭嘴,他又是摆出一副所然不知的模样,说道:“可是从现世到地狱的途径只有一个,那就是下界传送门。不过现在唯一能接触到的下界传送门早就被国家关闭,由国家定期带队激活传送门,但平常不仅没有激活,也有保安警卫监守,还怎么能去地狱呢?”
“本小姐自然是有备而来。”阿罗凯特又是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笑着,又看了几眼车夫,压低自己的声音同我俩说道,“用火。我家里的藏书里有记载开启传送门的法子,只要用火点燃传送门框架,就能激活传送门了!至于那些守卫嘛,好解决好解决。”
“大小姐还真是神通广大!”塞尔菲斯笑道,又往我身上看了一眼,脸上似乎在一瞬有了一种尽在掌握的表情,“那您呢?这趟千里迢迢来帝都,又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千里迢迢过来?”我朝他瞪了一眼,随即斩钉截铁地回应,“我的事儿和你们没关系。”
“恐怕也并非没关系吧。您抽的烟应该是南方的牌子吧,准确说,是西南地区独有的,这边可买不到这玩意儿,依您抽烟的频率来看,应该还带了不少吧。”他和气地笑着,但锐利的目光却让我感到了寒意,“此外,您那斗篷底下应该是藏有一把佩剑吧,另一侧的腰带上挂着的估计是药水,马车颠簸的时候总能听到玻璃瓶子撞在一起的声音。在下做事多少有些冒犯,在您抽烟的时候不慎看到了您腰间的水瓶,依颜色看来,应该是抗火药水吧。”
“欸?!抗火药水,本小姐也带了不少呢,但平时基本用不上,除非……”阿罗凯特伸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药水,霎时恍然大悟,抬起头来盯住我,“大叔你的目的地也是,地狱?!”
那个老狐狸,果然不简单。
“我说了,和你们没关系。”
我的话音刚落,就听着塞尔菲斯轻轻一声冷笑,又换上了那副与人亲近的面孔,说道:“既然大伙都有相同的目的地,那在下也不再隐瞒了。在下此行过来帝都,也是为了地狱而来。”
“嗯?!”
“真的假的?!商人大叔你也要去冒险?”阿罗凯特显然也和我一样吃了一惊,满脸不可思议的模样询问。
“哈哈,当然不是,在下也说过,我是一个商人,此行去地狱的目标也没什么特别高尚的目的,只是为了传闻中,地狱遍地的黄金罢了。”塞尔菲斯并没有多掩饰自己的目的,说完也还是在观察我的反应,看来他并不想让我有太多猜忌。
“啊,好逊。”阿罗凯特有些冷了脸,但那眼珠子又快速地转了一圈,随即又让自己的笑容流露,“既然我们都要往地狱走,不如结个伴好了!”
“在下正有此意!”塞尔菲斯豪爽地笑了,接着又和阿罗凯特一起往我这儿看了来,说道,“看来您并不太想和我们透露您的目的,不过要单枪匹马闯入地狱恐怕不是什么好主意。就连传说中的勇者,在故事里也没少接受别人的帮助吧。”
“你调查得还真清楚。”我停下了抽烟,冷着眼与塞尔菲斯对视,那家伙的眼里全是自信与坚定,显然已经猜出了我心里的动摇。
“不是在下自夸,但商人的情报网可不能小瞧了。不光是现世的传闻、勇者的轶事,哪怕下界的信息也是不少……当然,在下也会展示自己的诚意。”说着,塞尔菲斯将手伸入自己宽大的披风,很快就从怀里取出两个黄色的人偶。
这是!
我自然认得这个道具,有着金黄色的外壳与绿宝石做成的眼睛,被注入巫术,能够在人濒死时将其救回的法宝——不死图腾。
居然连这种东西都能拿得出手,如果真的把他带上,或许能给我免去不少麻烦。
“这玩意儿,我一共有三个,至于更多的小玩意儿,我也并非不愿意与诸位共享。”塞尔菲斯说着,他那模样,俨然是已经认为胜券在握。
不过不得不承认,我确实被他说服了,我伸手从他的手中拿下一个不死图腾,依然在用警示的目光同他对视。
尽管在暗中我依旧将塞尔菲斯列为危险人物的名单之中,但如今我还是坦然地开了口:
“这个队伍,算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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