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话：呼吸

　　“这座屋子……看起来存在了几十年不止啊。”

　　凑近之后发现，这是一座完全用原木建成的房子，表面布满青苔，完全就是一副荒废的模样。然而房子周围还耕着几块田地，明显在照料着，地里还种着东西。

　　“这种地方真的能住人吗……”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此时乐正佳喑整理好了心态跟了上来。

　　“很古怪。”徵羽弦清皱眉道，“放在当代我完全没法想象这地方怎么住人，但是种种迹象表明这里还有人住。”

　　“嗯……”佳喑打量起周围的田地，地中不知道种了什么东西，比野草还要宽的青苗直挺挺地矗立在其中。

　　“是没见过的作物呢，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

　　“那是大蒜。”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个苍老且毫无生气的声音。两人顿时一激灵，立刻回身，只见身后是一位佝偻着身子的老头，全身披盖着黑色的破斗篷，茂密的白胡须一直垂到胸口的位置。

　　“老先生，是您住在这里？”弦清好奇问道。

　　“是我住在这，这些大蒜都是我种的。”老者拄着一根比自己高半头的木杖，一步一步朝着破木屋走去。“吸血鬼很惧怕这些东西，所以多年来我始终坚持着种大蒜。”

　　“吸、吸血鬼？这世上，真的有吸血鬼吗？”徵羽弦清不可思议地问道。

　　“我想起来了，这跟过去爆发的一场瘟疫有关系。”佳喑回忆道，“在杏林之神没有到来以前，整座大陆病害四起，那阶段流行起了各种鬼怪文学。后来杏林之神问世，研究发现一些作物能够杀菌解疾，便将它们设定成鬼怪们惧怕之物。”

　　“哇，糸珂莉姑娘的学识真是令我叹为观止啊！”弦清毫不吝啬赞美之辞，给佳喑都整不好意思了。

　　“呵呵，是呀……起初因为它的辣味被叫做地狱果实，后来因为它驱魔和治病的功效又变成了神圣果实。”老者冷笑道，摸向身旁十字架状的墓碑。“人类，总是这么愚昧。永远只会相信眼前看到的事。”

　　“哈哈……”对于老者的言论，弦清尴尬地笑了笑，“不过也正因如此，人类才需要前往更多的地方探索。只要有勇敢之人愿意做先驱，后来者就可以慢慢跟随着脚印，带领着更多人向前了。”

　　“呵……”老者并不为这句话所动，而是缓缓走到木屋门前，“那不妨请两位勇敢之人，探索一下前面的领域吧。”

　　说完，他用木杖推开了木屋的门。

　　“嘎吱———”腐朽的木门发出了渗人的摩擦音，门被推开的瞬间，室内有大量的灰尘涌了出来。正午当头，阳光却照不进那间屋子内，两人纷纷咽着唾沫，深邃的黑暗带给他们未知的恐惧。

　　“呃……”随后，那门后竟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呻吟。两人立刻神经紧绷，因为那声音前不久他们才听过——僵尸！

　　“呃啊！”房门里突然传出暴躁的怒吼，两人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武器上。紧接着一双绿手伸出黑暗，老者赶紧用木杖拦在了门口。看上去羸弱无力的老者，竟然就这样拦住了一只身强体壮的僵尸。

　　这时两人才注意到，那只僵尸不同于它们见过的那些枯瘦。他的身形较为饱满，很接近正常人类的身材；眼睛也不是空洞洞的，而是一对发红的人眼。

　　徵羽弦清一时间失了声，半晌才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老……窦？”

　　“诶！？？”弦清的话如雷贯耳，惊掉了佳喑的下巴。

　　弦清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他父亲的脸自己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况且，他也记得昨天父亲出门时穿的衣服。

　　“扑通！”面对面目狰狞可怖的父亲，他一下跪在了地上，瞳孔收缩，双手不停地颤抖：“老窦……未该……你会变成咁样？”

　　“昨天晚上他就一直在这边晃，一直放外面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就给他关我屋里来了。”老者解释道。

　　“活人居然变成僵尸了……难不成徵羽老先生他已经……”佳喑没忍心把话说完。

　　“不，他还活着。”然而，老者却否定了他们的想法。

　　“什么？您说老窦他还活着？”弦清顿时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还活着，只是被尸毒感染才变成了这样。而且被感染的时间不长，所以他还有救。”老者一步步靠近僵尸化的徵羽父亲，“我今天出门也是为了这个。”

　　“您，您有办法把老窦他恢复原样？”

　　老者不语，只见他从腰间拿出一瓶深灰色的药水，咬下瓶口的木塞后将里面的液体全部倒在了老徵羽的身上。顿时，他身上发出了一些水汽般的白雾。

　　“这是……？”

　　“虚弱药水……喷溅型的。”老者解释道，“这东西可以抑制尸毒的活性，从而彻底将其排除。”

　　随后，他又掏出另一个东西——一颗金灿灿的苹果。

　　“这！这是！金苹果吗？”佳喑惊讶地看向那颗金黄色的苹果，“经由杏林之神的信徒们研究诞生的附魔金苹果简化版，具有极大的医用价值。不过因为造价昂贵，几乎不会在民间使用……”

　　“没错，而这东西也是治愈尸毒的关键。”

　　老者将金苹果放在老徵羽的嘴前，他几口便将那颗果子吃了下去。没过一会，老徵羽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身上不断有黑色的气向外逸散。很快，他便失去了活力瘫倒了下去。

　　“老窦！”弦清赶紧上前去查看，发现他身上的绿色正在缓缓褪去。

　　“尸毒还要过一阵子才能完全祛除，不过他已经没事了，你们带他走吧。”

　　“多谢！多谢老先生的救父之恩！鄙人名为徵羽弦清，敢问救父恩人尊姓大名！”弦清半跪行抱拳礼，对老者毕恭毕敬道。

　　“我叫……亚伯拉罕。”老者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明白了，亚伯拉罕先生。等家父痊愈，清必登门重谢！”

　　“呵呵，重谢就不必了。回去告诉你们身边的人，不要来这个地方，这里不干净。”老者讪讪道。

　　见状弦清不再说什么，架起老徵羽便艰难地往外走。佳喑连忙上前搭把手，不过还没走几步她便停下了。

　　“亚伯拉罕先生……”她转身看向老者，“这个治愈尸毒的方法，对那些僵尸是否有效呢？”

　　“别傻了，变成僵尸那就是死人了。死人是没有办法被医治的。”

　　“说得也是……”佳喑苦笑了一下，随即又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亚伯拉罕先生，可以借我一头大蒜吗？我想带回村子里去研究。”

　　闻言，亚伯拉罕直接从门边取下一串被串在一起的蒜头，足足30头有余。他慷慨地将这些大蒜递给佳喑：“拿去吧。”

　　“可以吗？”佳喑受宠若惊。

　　“我种了很多年大蒜了，但最终只能让它们干枯萎缩。反正只要我还有一头，就能种出无数头。”

　　佳喑心存感激地接过这些大蒜，向老者鞠了个躬，便继续帮忙搀着老徵羽下山。老者看向这两位年轻人，眼神如同海底一般深不可测。

　　“呵呵……要是让死者复生那么容易的话……”

　　老者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身回到了自己的破屋子里。

　　两位年轻人搀着一位身强体壮的无意识成年人走山路，可给他们累得够呛。于是，在两人来到一片开阔的区域时，便停下来休息了一会。

　　“糸珂莉小姐……为什么问出那个问题？”

　　“你是指治愈僵尸的那个吗？”

　　佳喑的眼睛看向面前，一片枯叶缓缓飘落盖在一只蚂蚱的身上。那蚂蚱四脚朝天地仰着，显然是已经断了气。

　　“我只是觉得，他们太可怜了。”佳喑的语气轻柔，满是怜悯。“他们明明已经与世长辞，却死不瞑目。化作僵尸，依旧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尘世间……也许，他们就是心有不甘，才变成僵尸的呢。”

　　清风拂过两人的发丝，一大片云朵渐渐将太阳给遮住。他们感受着大自然的呼吸，感受着世界的生命力。

　　“不过亚伯拉罕说得对，死人是不能复生的。”佳喑将头向后靠，看着苍穹风云变幻。“已经发生的事我们无能为力，所以我们只能避免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我绝对不会让同样的事发生在任何一位乡亲身上了，绝对不会……”弦清暗暗发誓道。

　　风不停地将云朵吹散，太阳终于拨开了云雾，透过云层的缝隙将光束散射出来。阳光落在两人的身上，顿时觉得暖洋洋的。

　　“走吧，赶快把你父亲送回去吧。”

　　佳喑站起身，向弦清伸出了手。弦清抓住，被对方拉起身，两人再一起架起老徵羽，一步一步下山回家。

　　一路上走走停停，偶尔闲聊两句。途中他们再次经过了坟地，也看见了那些被他们打到的野兽尸体。他们不禁感慨，明明是发生在前不久的事，却好像已如昨日的泡影。

　　更重要的是，这短短半天他们之间的关系被拉近了不少。

　　此时，霞光万道、落日熔金。两人终于带着老徵羽回到了石涧村，村中已然没有了外出的村民。

　　“驾！”

　　夕阳之下，忽然一个黑影背着光向两人奔来。当对方靠近后，才发现是西米露骑着小白赶了过来。

　　“吁！”

　　“呜哼哼哼！”

　　西米露精准地在两人身前刹住了小白，小白犹如一头骏马在佳喑面前扬起前蹄。

　　“西米露！”佳喑感动地叫着她。

　　“甭说别的，先放上来吧。”

　　西米露下了羊驼，弦清和佳喑便将老徵羽架了上去。稳固好以后，西米露在前方牵引，另外两人分别在两侧护着。几分钟后，他们回到了徵羽家。

　　三人协力将老徵羽送上他的褟铺，弦清赶紧生炉取暖。

　　“今天真是多谢你们了，若没有你们帮助，我自己可能不知道怎么办了。”

　　“嗐，是你的坚决打动了我，我才决定追上你的。”

　　西米露看向两人，似乎察觉到他们关系变近。于是八卦心作祟地说：“伙计们，时候不早啦。要不咱们一起去罗爷爷家吃顿饭，顺便给咱好好讲讲你们今天发生了啥？”

　　“不了，抱歉……我想等着老窦他醒来。”

　　弦清的语气有些虚弱，他这副模样让佳喑很是心疼。

　　而西米露似乎并不意外，她指向门外：“嘛，咱也猜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咱把铜炉和食材都带来啦！”

　　“啊？”佳喑不可思议地跑出门，果然看到西米露的铜炉和一篮子的食材佐料摆在院角。

　　“嘻嘻，徵羽小哥要有口福啦！咱家莉莉做菜可好吃啦！”

　　“呃……”她直接把东西备到自己家，这下连拒绝都不好拒绝了，“好吧。”

　　“西米露你真是……”佳喑无奈道，“那我就在这做吧，等做好了再招呼你。”

　　“不好意思啊，麻烦了。”

　　“对了！你家还有肉吗？”

　　弦清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地窖里有，用多少自己拿吧。”

　　说完，便回到了他父亲的卧室。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只有炉火的红光依然明亮着房间。弦清沉默地坐在父亲旁边，就这样干坐着看向他。

　　不知过了多久，佳喑缓缓推门而入。她端着木碗来到弦清身边：“简单做了点，对付一口吧。”

　　碗中的东西还冒着热气，弦清接了过来，发现是一块面包夹着什么东西。

　　“这是？”

　　“面包夹肉丝，拌了黄豆酱的。”佳喑解释道，“啊，黄豆酱是我们自酿的，你尝尝看！”

　　佳喑在弦清身边坐了下，弦清看不太清这道料理的全貌，但却散发着一股他从未闻过的浓郁香味。

　　他将这东西咬了一小口，反复咀嚼了好几下才咽下。咽下第一口后他怔了好几秒，随后又咬了一大口。他咀嚼的速度更慢了，嚼着嚼着，只觉着喉咙发紧嘴唇颤动。

　　他的表情似是伤心又似开心，他又大口地咬了两口，伴随着一下沉重的呼吸，泪水如溪泉般涌出。他强忍着没有哭出声，迅速地将最后几口吃完。

　　他的眼皮紧紧挤在一起，双手攥成了拳头。终于，他憋不住了，龇着牙颤抖着肩膀发出无声的呜咽，泪水和鼻涕止不住地流淌。

　　佳喑看着他的样子心酸不已，摸向他的头尝试安抚。结果下一瞬眼眶顿时湿润，赶紧将脸扭向一边捂住了险些发出哭声的嘴。

　　温暖的房间里，两人被笼罩在火光之中，周围只有柴火迸裂的声音和细小的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