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在林边

　　一天即过。史蒂夫再次从摩西那忙碌的"办公"梦境中醒来，看着被金灿灿阳光洒满的被子，意识到最后一次见乔伊那山羊胡子已是四天前的事。

　　几天来，他一直待在绿岗，除去昨天和穆勒白泱等人一道清理一条坍塌的矿道。全绿岗的人除了叶卡捷琳娜都去了，就连养伤的庄与昴也执意前去。他们忙活一整天，才把莫名其妙塌了的矿道清理干净。

　　“从象牙宫墟传来的震动。”穆勒低吟。

　　“三天两头有地震，但愿能把摩西吓回那什么大卫城去。”曼茵说，把玩着穆勒从乱石堆里拣出来的青金石片。她下来就是纯粹打酱油的，就连庄与昴都在穆勒周围卖力搬动小块的碎石。

　　这是几天来他们第一次提起象牙宫墟。那儿的记忆在离他远去，却以另一种方式刻在心里。史蒂夫加紧训练，全身的肌肉都在抱怨，但却无比的满足。

　　自己有了十足的进步，挥动巨剑越来越容易，躲闪怪物也变得熟练（对抗真人还是被碾压），再过几天，他就得和白泱一块儿进行夜间巡逻。老实说，他更想和穆勒去巡逻。可是这一项目基本上由瘦高个负责，他没得选。

　　白泱这人吧，平时蛮混蛋的，但到了关键时刻没掉过链子。有时夜巡，他们会遇到躲在远处射箭的小白骷髅，瘦高个二话不说推倒史蒂夫，一发穿云箭射穿骷髅空洞的眼窝，解除威胁，完事后一句话也不带说，因为那样会引来更多怪物。要知道，装逼逞强是白泱的一大特色，能按捺住夸耀自己的心一定不容易。

　　但除此之外，和白泱巡逻就是彻头彻尾的灾难，因为在出发和回家时没有怪物的威胁，他的嘴就管不住了，嘲讽不停。

　　“今天又和曼茵有什么进展啊，嗯？瞧你的身板，推一下就倒。”白泱说着真推了一下，史蒂夫在石板地上摇摇晃晃，勉强稳住平衡。

　　“我没说我喜欢她。”

　　“得了吧，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你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我关心她而已。”

　　“得了吧。再说啊，曼茵更喜欢穆勒，小混蛋喜欢老混蛋，般配。”

　　“你为什么对穆勒这么有偏见？他可没说过你一句坏话。”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不需要。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也不需要。小子，你不懂。好了，给我闭嘴，要到栅栏了，我可不要那些脏东西听见你瞎说话。”

　　史蒂夫好气啊，可又没有反驳的理由。的确不该讲话了。上面的对话还算和气的，有时，白泱在巡逻前会喝点小酒，更口无遮拦，他都不想回忆。

　　除开这些，绿岗的生活还是幸福的，摩西始终没有出现，大家紧绷的神经也在慢慢放松。这天早晨，史蒂夫罕见地没有做梦，醒来后走出房间，就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倚在楼梯口，一头红发如此亲切耀眼，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回头微微一笑。凭这一项，史蒂夫就预感，今天有好事要发生。

　　“早上好啊。”

　　“早安，他们在哪？”

　　“你个懒虫，他们早下矿去了。那个庄与昴在屋里休息——”她不满地瞥了一眼庄与昴的房间“——穆勒在田里干活，欧瑞金斯和他一块。”

　　“你呢？”他走到她身边。

　　“我……闲着，不，等下要去收麦子。对了，穆勒叫你午饭前把动作都复习一遍，他要和你一对一来一场。”

　　史蒂夫心一紧，忧虑起来。穆勒武艺出群，让自己一条胳膊一条腿也绰绰有余。

　　“别担心，你总得和人练习的。”曼茵说：“走，去田里。”

　　他们拿上水壶毛巾，闲聊着踏入阳光和煦的田野。红发少女一路讲她以前的宠物兔邦尼，讲它吃得菜叶，逗趣的样子，耍宝的姿态。讲到邦尼不明原因的离去时，曼茵的感情无比投入，就要真的掉泪了。正巧，他们已经到了穆勒工作的麦田，某人收起故事，向摘下兜帽的兜帽男打招呼。

　　“史蒂夫，练动作，中午检查。”穆勒头也不抬地说，在齐肩高的麦田里忙碌，若不是那一袭黑衣，史蒂夫还认不出来里面有个人。欧瑞金斯在一旁冲他笑，挥挥手，还握着一串麦穗。

　　“曼茵通知过了。”

　　“那快去，老地方。别动刷怪笼。”

　　于是接下来的几小时里，史蒂夫一个人在残破塔楼的阴影里挥剑挥汗。练习的场地蛮舒适的，脚下青草柔软，海岸吹来凉风习习，林冠醉人地拂动，一直盯着看有催眠的功效。林子平静祥和，摩西的威胁如同吓唬孩童的鬼故事一样可笑。

　　他放下被汗浸润的宝石剑柄，举起靠放在平石边的皮革外套陶水壶，大口灌下清冽的泉水，爽快地喘气。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舒服的了，如果有，就是把毛巾打湿，把湿润的上衣脱下，擦洗一边，让海风带走水珠，凉气逼人呵！

　　海风如此凉爽……

　　“喂，要感冒的！”

　　喊声突如其来，吓得他缩起脖子，回头寻找声源——那一头红发在眼光下熠熠生辉。

　　“曼茵？你不去割麦子？”他大声地说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上衣都没穿。

　　“中途歇息一会儿嘛，你也不是在休息？诶，你还有腹肌啊。”曼茵走进了，脸庞盈满坏笑。

　　“……哦，哦。”史蒂夫抓起湿漉漉的衬衫，尽管不愿穿，可她在一旁，自己不得不穿。

　　“都湿了，别穿了，回去换一件。”她劝道，拦下史蒂夫上抬的手：“换穆勒穿的那种短衫嘛。”

　　“回去浪费时间，我要练习啊，穆勒要检查的。”

　　“哦哦～你光着上身练吗？”曼茵盯着他的肚脐看。

　　“呃……呃……也行吧”

　　“不怕感冒啊。好吧，我看你练一会。”

　　史蒂夫有几分不愿，但曼茵想看也就作罢。他操起巨剑，臂上肌肉块随之鼓起放松，血管明晰地搏动。他接着练习了格挡反击，侧劈，前刺等动作，累的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刚擦洗过的身子再度被汗水占领。

　　“我休息一会吧。”在击倒假想中的一只蜘蛛后他疲惫地说，挪到平石旁坐下，曼茵给他流出一点位置，但石面小，两人几乎靠在一块。自己汗液蒸腾，红发少女却不嫌弃，反而用碧绿的眸子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史蒂夫好生尴尬，却又莫名地兴奋。

　　过了漫长的一分钟，曼茵开启话头，聊起这两天的事来。她抱怨白泱如何混账，穆勒做农活是多么不入流，关在地下室的麦考密克如何如何，又提起叶卡捷琳娜的防御计划。

　　“假如说摩西真的来了，我们就先和他们谈，如果谈不拢，他们要动武，就由我们拖住时间，她去启动装置。”曼茵说着，手在空中比划。“很多陷阱，还有能发射箭矢的装置，框架都弄好了，再过两天就都能投入使用。”

　　史蒂夫瞥向靠近篱笆的空地，仔细观察的话，能隐约发现那儿的草地上像是有毛线一样的线条。

　　“但如果摩西今天就来了呢？”他随口一说。

　　“昨天没来，前天没来，大前天也没来，我想今天也不会来。”红发少女耸耸肩。“西边的林子里都是怪物，这两天来不了的。”

　　史蒂夫也是这么想的，假如摩西的军队到来，肯定会清理怪物，晚上会发出声响。象牙宫墟离这儿不算特别远，他们会听见的。

　　“还有两天叶卡捷琳娜的防御计划就能完成了呀，到时候我们高枕无忧。”少女看起来轻松愉快，史蒂夫好奇她有没有考虑过撤离的可能，但没有问。

　　“能设计陷阱和防御装置，她的确蛮厉害。”

　　“不止陷阱，她设计的东西还有好多，你看那水车，还有养鸡场，诶，你去过养鸡场吧？去过的哈，那个自动收集鸡蛋的仪器也是她设计的，我不用用手去抓脏兮兮的鸡蛋，水流又会洗干净它们，真的好方便。”

　　“她设计过小东西吗？”

　　“有哇，比如假……”曼茵突然脸红了，捂嘴笑了两下，摇头说：“没有没有，不能和你说。”

　　“什么？”

　　“哎呀没什么！”她眼角上钩，笑容中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欢悦。

　　他们撇开这个话题，接着聊人。提及欧瑞金斯，曼茵有一大堆话要讲。

　　“他这人太好玩了，说话有趣，人也不错。哦，对了，都忘记说，他送我一颗淡蓝色的宝石呢。可惜忘带了。”曼茵拍拍荷包，无不懊恼地说。

　　“等我下矿也给你带一个。”史蒂夫想到矿洞里五光十色的宝石。

　　但关于好人欧瑞金斯的女友庄与昴，两人都没有好印象。他们调侃一番她的尖下巴，又找不到话题聊了，林子边风声阵阵，夹有奇怪的杂音，像是叶片在互相磨蹭。

　　“真好呀——”

　　曼茵靠在史蒂夫肩头。

　　“——一切太平。”

　　话音刚落，暗林里便传来窸窸窣窣的怪音，犹如某种食腐动物在吸食尘埃。

　　曼茵表情僵住了，迟疑地看了眼史蒂夫，眸子里尽是疑惑与不安。

　　“怎么回事？”

　　无法应答，那声响还在继续，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富有节奏，像逼近的战鼓般。

　　「不」

　　史蒂夫睁大眼睛，他感觉呼吸在颤抖。

　　「起码再过几天」

　　田野上，穆勒赶了过来，戴着兜帽，欧瑞金斯紧跟，如两发黑色箭矢。后者发现坐在石板上紧张兮兮的二人，几步小跑而来。黑小哥满头大汗，油光可鉴。

　　“喂，你快回去，去通知白泱他们。”

　　“那是什么？”曼茵抱紧双臂护在胸前问。从那颤抖的粉唇上看，她显然知道答案。

　　“快去吧，姑娘。”欧瑞金斯指了指绿岗大屋，又转向史蒂夫。

　　“来，过来，老弟。”

　　史蒂夫的腿在微微颤抖，提上剑勉强能走。不，怎么可以，明明再过几天就能……

　　从外表上看，暗林平日里树冠拂动，树间阳光填塞间隙不见细节。但此刻情况有了变化，在那密集的树干间，竟有黑影攒动，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叫人窒息。他们惊恐地注视这一切，聚集在栅栏内，外面与暗林隔着十几米宽的草地，那整齐划一的可怖声响于其上方回荡。

　　“穆，穆勒？”

　　兜帽男弯下了腰，向后退去，竟撒开腿跑了！史蒂夫不敢相信，这一定是梦，穆勒怎么会……欧瑞金斯？怎么大家都在跑？

　　“喂！”他惊惶失措地喊，但见两道黑色的身影越来越小。他手一颤，巨剑掉落地上。去捡，却听得“嗖”的一声，耳畔疾风呼啸，手指旁几公分处炸出一发箭矢，白色的箭尾还在颤动。他吓得瘫坐在地上，回身去看——

　　——数不清的褐衣士兵踏出暗林的遮蔽，朝他径直迈来，有的持矛，有的持箭，有人还把箭头指向自己！他脑袋“嗡”地一响，心脏要跳出喉咙。

　　“别。”

　　正前方，但见一个高大英武的士官伸手拦住了一旁绷紧箭弦的弓箭手。后者身着轻便的褐皮甲，一双及腿肚的皮靴，留着金色长发，但面相上看应是男性，正不服气地死瞪自己。

　　“他要拿剑。”弓箭手辩解。

　　“不，不必管。”其身旁的一个声音说。

　　士兵们在栅栏前几米处停住了，领头的士官大步走上前来，隔着栅栏与史蒂夫对视。士官原来是女性，年近中年，灰黑色短发，但靛蓝色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她全副武装，胸前的白甲以黑色几何图案装饰，似一只巨眼。

　　她骄傲地扫视一遍绿岗，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里不错，靠海，为什么大卫城当初不建在这儿？我们可以把白盾佬淹死在海里！”她对手下说，士兵们节制地笑着。

　　随后她发现了史蒂夫，还有那把剑。

　　“所罗门巨剑？”她挑起眉毛。“小伙子，你在哪里捡到的？”

　　史蒂夫哪里敢说话，他被吓得动弹不得。

　　“瞧把你吓的。这剑是游骑兵的专用剑。”女骑士俯瞰着他，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宣布：“我是大卫城的迪莉丝，大荒游骑兵统领，奉先知之命前来接管农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