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天幕之上

　　“滴。”

　　电子表发出了整点的报时音，晶蓝的显示数字来到了2008年5月17日零时。

　　中央空调的冷风裹挟着打印机油墨味，将墙角的龙舌兰叶片吹得簌簌作响。米糊端起白色的马克杯猛灌了一口，杯底撞击桌面发出脆响。

　　“进来。”

　　谨慎的敲门声打破深夜办公室的宁静，他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钴蓝色的瞳孔倒映着各式能量读数，指尖在泛着蓝光的操作面板上飞速滑动。

　　“局长，那两个人的手续，已经办妥当了。”身披白大褂的女助手小心翼翼地挪进来，左手拿着数据板，屏幕的冷光在她鼻尖投下细碎光斑。

　　“是——吗？”

　　米糊的手指在屏幕上猛地一划，身体向后仰去，人体工学椅的滑轮与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带着他的身体滑出一大段距离。

　　女助手也不禁怯怯地向后退了一步，攥着数据板的手指关节由于用力而变得发白。她知道，米糊又要——

　　“涵离，你知道吗？不喝咖啡米糊可能会死。”

　　她没有回答，只是垂着头，把浅粉的眼眸掩藏在黑色的碎发之下。

　　“天球政府放他们走了？”

　　“是的，政府部门与两人洽谈之后没有选择深究……”

　　“洽谈？！”米糊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在这寂静的午夜中显得格外刺耳，“涵离，在我这不要用那么官方的词，明明就是什么也没问出来吧。”

　　“……”

　　“那两个人叫什么来着？”

　　“羊羽和安娜。”

　　“哦，对、对。羊羽，我看过他的资料，A大06届历史系，毕业前突然失踪导致大学肄业。现在他回来了，甚至是‘原路返回’！还有那个安娜，虹膜特征超出人类范畴——”

　　米糊站起身来，围着办公桌踱步：“不是人类，至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类，我很确定。”

　　“局长，这是不是太武断……”

　　“天气是一个混沌系统，你只需要一点点干预，就会引起完全无法预测的结果。这两年，地震、海啸、持续的干旱、甚至夏日飘雪……一切都是一团混沌！但是，圣羊峰，那里的风雪永远不会停止，甚至每六小时的降雪量波动都不会超过3毫米！这种完美的气象数据，他们和我说是自然现象——？”

　　米糊一边激动地说着，一边走到涵离的面前，她不禁移开目光，吞了吞口水。

　　“这就是我们异能档案局存在的意义。甚至我觉得，他们和上个世纪的……”

　　“局长，不要再说了！”涵离终于忍无可忍，出言制止。

　　涵离记得自己刚来实习的第一个月，同事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米糊将马克杯里的液体泼到了他的脸上。

　　他抬起手来擦，指尖的表皮神经纤维传递了一些奇怪的粘稠触感，下意识地舔了舔嘴角，竟然是美式咖啡！

　　良久的沉默后，涵离原本已经紧闭的粉瞳惊讶地睁开。

　　这次米糊出奇的沉静，转身坐回了办公桌后：“算了。六个小时后，进行外骨骼装甲的测试吧。”

　　“好、好的！”

　　……

　　天将拂晓。

　　探照灯将测试场地照得亮如白昼。

　　米糊站在银灰色的装甲前，指尖拂过外骨骼表面的纳米涂层。涵离调试着终端参数，屏幕中一条条不断起伏的性能曲线，织成一张幽蓝的网。

　　“启动序列09，核心预热完毕。”涵离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中显得格外清冷。

　　米糊抬眼望向泛白的天际线，突然转头对她一笑：“这一次，我要亲自来测试。”

　　“局长，这太冒险了！”

　　“记住，真正的突破都发生在安全区之外。”

　　涵离愣住片刻，米糊已经扣好了头盔。

　　机械关节发出嗡鸣，四组矢量喷口同时迸发蓝焰，扬起阵阵白雾。

　　当涵离重新睁开眼睛，米糊已经在百米高空中划出流星般的轨迹。

　　穿透云层的刹那，米糊的视野豁然开朗。他悬停在积雨云团上方的一百米处，身下是绵延千里的云海，如同被揉皱的绸缎铺陈在天际。

　　“这个项目可以考虑量产了，但还需要多少时间呢？我算算……”

　　米糊悠闲地立于天幕之上，他知道世界再难有人可以追上他的科技。

　　两年时间，他就从年仅26岁的新人局长，成为真正的领导者。当然，这项成功只能在完全保密的异能档案局内部传播。在公众目光中，米糊仍旧是毕业一年便创立方圆集团的神秘领衔人。

　　涵离望着米糊传回的数据，知道他的外骨骼装甲测试顺利。

　　她的目光望向破晓的天际，又想起自己高中时期曾看过的网络论坛文章——《自然社会的超自然能量》与《超自然能量的可控性》。

　　原来这个世界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这些论文来自Y市科技大学大三在读的学生米糊，可惜仅仅是昙花一现，论文很快被全网封杀，销声匿迹。

　　她暗自下定决心，高考一定要考上这所大学。

　　在她如愿来Y市科技大学报道时，文章作者米糊刚好毕业，她终究是与他擦肩而过。

　　“《自然社会的超自然能量》？你这篇参考文献从哪里搞的？”论文导师扶了扶眼镜，毫不留情地质问道。

　　“我、我是……”涵离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对方的态度一旦凌厉些，自己就会胆怯起来——又偏偏是这个时候。

　　本来以为大学参加社团锻炼下就会改善呢。但这次涵离心里却没有一丝退意，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说你啊，都快毕业了，不要搞这些有的没的。你的绩点这么高，最后栽在论文上，多不值啊。”导师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涵离这才微微抬头。

　　“虽然文章在网络上找不到，可、可是我有保存的，您要看的话，我可以发给您。”

　　“唉。”导师扶着额头，“你根本不知道，那篇文献代表着什么。”

　　“我想再争取一下，毕竟截止日期就要到了，去掉这篇文献的话，可能很难改好……”涵离好不容易树立起的底气又开始动摇了。

　　“那好吧。”令她没想到的是，导师居然主动让步，“不过你这篇论文如果毕业后被抽查到的话，后果要自己承担。”

　　“真的吗？！谢谢导师！”涵离激动地险些跳起来，但她压住了这股冲动——

　　离子，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你先回去改改论文吧，除了这个之外，其他的几点明天就要改好。”

　　“好的！”涵离郑重地鞠了个躬，转身离开了。

　　涵离很庆幸自己的导师网开一面，负责答辩的其他导师们也没有对她过多刁难。

　　大学毕业后，涵离心怀微弱的憧憬，凭借优秀的履历进入了方圆集团。

　　直到她被异能档案局联系那一天，她才知道论文导师为何要叫停她，以及米糊的天才之处——

　　在没有任何外部的帮助下，米糊凭一己之力，发现了「异能」的存在，并命名为超自然能量。

　　如果放任下去，他可能独立于异能档案局之外，将异能公之于众。于是在那之前，异能档案局便邀请他加入，并在三年后的2006年，他接任了局长之位。

　　“你看过我的文章？”米糊曾这样问道。

　　“我……看过。”第一次亲眼见到米糊，涵离难免有些紧张，目光低垂下去，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缘分，你的论文《超自然现象的重构路径》我也看过。”

　　“欸？！”涵离抬起头，目光中满是惊讶。

　　“明天开始，你当我的新助手。我这里有你所感兴趣的一切。”

　　“好的，米糊总裁。”

　　“不，你应该叫我「局长」。”

　　……

　　“各项测试全部通过，该回去了。不然涵离又要担心。”米糊逐个关闭全息面板堆叠的对话框，准备返回。

　　就在此时，他感到自己的右肩甲传来了真实的压感，同时传来一道声音：“你们世界的技术总是这么…吵闹。”

　　“嗯？！”

　　米糊猛地转身，一双钴蓝眼睛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完全没有任何辅助措施，便浮在与自己同一高度的男人。

　　“幻觉吗？头盔的供氧系统应该没问题才对。”米糊面色恢复了平静，虽然嘴上如此说，但他已经确定眼前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那人棕色短发，瞳孔漆黑，穿着寻常的棉质棕色短袖与灰色长裤，这样的装束放在人群里完全不会引人注意——然而这里是两千多米的高空，远在一般的积雨云层之上。

　　“见到我，你不惊讶？”男人继续说道，面露赞许之色。

　　“感觉还好。”米糊平静地回应。

　　“不错，看来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你来自另一个世界，对吧？”他问。

　　“你知道的真不少。”男人笑道，“我是异世界的创造神notch，代表「方块大陆」寻求合作。”

　　米糊只是略一挑眉：“合作？自称异世界的神，还会觊觎天球吗？”

　　“不，”notch摇了摇头，严肃道，“这次合作关乎两个宇宙的命运。”

　　“我不信神。”米糊勾起嘴角笑，望向真实飞在空中的notch。

　　“我知道。”notch对此反应平常，“天球人多是无神论者。”

　　两人下方的云层突然开始呼啸卷积，notch的话也再次响起：“如果我说，我不是第一次来天球呢？”

　　“什么？！”米糊第一次显得有些动摇。

　　“羊羽是我带去方块大陆的，也是我送回来的。”notch伸出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个圈，云层也随着他的动作，散出了环形的空缺：

　　“你所研究的「异能」，在方块大陆如同经典物理学一般寻常——”

　　积雨云变换成了一扇门的形状。或是发觉了那位天才的注意力被引动的云层吸引，自称notch的男人只是嘴角上扬，将足以让对方心动的真相抛出：

　　“而我，掌握着两个宇宙之间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