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天球之外

　　方圆集团的写字楼像一块插在大地上的菱形水晶，深蓝的玻璃幕墙在上午八点的阳光下折射出金属般的质感。

　　涵离抱着文件袋走出旋转门，一辆黑色高级轿车停在环形车道前。

　　“把文件放在后排就好了。”随着车窗玻璃缓缓降下，米糊单手扶着方向盘，右手向她示意。

　　“嗯，好的。”

　　涵离钻进副驾，熏香清淡的气息涌入鼻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目光一直四处游离。

　　“涵离，你怎么了？”米糊熟练地启动汽车，瞥向正襟危坐的涵离，“今天感觉有些不太一样。”

　　“有、有吗……”涵离把脸别向一边，但后视镜中依旧映出了她微红的脸颊，“大概是因为很久没穿常服了吧。”

　　“也是。”

　　现在的米糊看不出一点领衔人的样子，纯色的白T恤与黑长裤上甚至还残留着折痕，让他看上去和大学校园里一般通过的工科男生没什么区别。

　　涵离也是久违地摆脱白大褂、包臀裙与灰衬衫组成的职场通用着装，换上了咖色的阔腿长裤，搭配了燕麦色的短款外套与灰粉的修身T恤，但与经典上白下黑的米糊比起来，仿佛不在同一世界线。

　　“你穿的还是春季的衣服吧？”在短暂的安静后，米糊突然说道，“这几天都是晴天，会有些热。”

　　“欸？可是近两年都没有这种好天气。”涵离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望向他。

　　“我从气象局要了数据，天气确实回到了往年五月的水平。”

　　“是好事情，”她摸着胸口做叹气状，暗暗庆幸他的话题被引开，“这两年搞得大家以为世界末日要到了。”

　　“咱们异能档案局可不信这个。”米糊嘴角勾笑，“对了，等到了A市，你叫我米糊就行。还记得吧，身份要严格保密。”

　　“记得呢，局长。”

　　“现在就改吧，免得叫顺嘴了。”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侧头对她笑道，“昨天你很勇敢，连我都吓了一跳。”

　　“咱、咱能不提这个嘛……”涵离好不容易恢复如常的脸颊再次染上红晕。

　　“难得有机会闲聊。”虽然他一直专注地盯着路况，但语气显然没有工作那般严肃，“还是说，你想聊工作？”

　　“我……”涵离把发丝别到耳后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到A市有170公里，两个小时车程，权当出来散心了。”他察觉她的反应，忍不住轻声笑道，“看把你紧张成这样。”

　　“我、我才没紧张。”她强撑道，却又忍不住偷瞄了他，见他神采奕奕的样子，心中泛起一股甜蜜之意。

　　那感觉，就像是——

　　“像啊，很像啊。”米糊的话似乎对上了她的电波，令她一阵错愕，“就像是实验室熬夜赶数据的研二学长送学妹回家。”

　　“欸——！？那我叫你学长好了，虽然没有一起度过大学时光，但也算是校友嘛。”涵离顺着他的话讲了下去，只是在“学长”两个字那里稍稍打了个结。

　　她心中也有自己的算盘，这样能拉近自己与米糊的距离了。

　　“行啊，就依你。”

　　暂时更改的称呼消融了涵离心中的距离感，车厢里的气氛因此变得微妙起来，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攀谈，直到抵达目的地。

　　——

　　A市。

　　最负盛名的圣羊峰就坐落于这座城市的西南，尽管米糊在Y市成立的方圆集团使得部分科技产业向Y市偏移，但迄今为止A市依然称得上是天球的文化与经济中心。

　　米糊驾车从绕城高速驶出，从天南海北的闲聊扯回正题：“我们要去的是青松公寓，A市大学附近。想来这里以后要规划为大学城。”

　　“咱们要见的人，就住在这样的公寓里？”涵离疑惑地问道。

　　“羊羽和安娜现在暂住公寓1104号房间，租下这间公寓的人叫做‘马库斯’，他是两年前突然出现的，与羊羽失踪日期接近。”

　　“也许只是巧合吧？”

　　“不，我已经见过马库斯了，就在那一天……”

　　米糊平静地讲述着，而涵离的眼睛逐渐睁大，几乎是将不可思议写在了脸上。

　　“我觉得契机已经到了，今天将成为天球命运的转折点。”随着目的地的接近，米糊愈发地兴奋起来。

　　黑色高级轿车在青松公寓楼下的车位停好，涵离紧紧抱着文件袋，小跑着跟上米糊的步伐。

　　两人乘电梯来到11层，米糊叩响1104号的房门。

　　房门先是开了一条缝，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片刻后才完全推开。

　　开门的人并不是那日的notch，而是一个年龄与涵离相仿的男人，披散下的墨黑头发使他看起来稍显阴沉。他穿着基本纯黑的T恤衫与长裤，一件灰色的衬衣随意地披在身上。看起来像是不怎么见阳光的宅男，但却有一双引人注目的血色瞳孔。

　　“你好，羊羽先生。”

　　米糊并没有多说什么，他确信notch已经准备的足够充分。涵离躲在他的身后，嘴唇咬得发白，无声地与心中的紧张较量。

　　羊羽只是点点头，示意他们进来。

　　五十多平米的公寓住上三个人还算差强人意，但米糊和涵离的到来便让房间显得有些拥挤。

　　notch坐在客厅沙发正中，显然是已经等候多时。米糊拉着涵离的手腕，坐在侧边的沙发。羊羽则走到notch身边坐下。

　　“你在这边用的身份是‘马库斯’，对吧？”米糊神色淡然地开口。

　　“没错，而且我还需要继续使用这个身份。”notch点头承认。

　　“随意。关于这次合作的细节，需要详谈。”

　　“米糊先生一定很好奇，方块大陆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吧？”

　　“说实话，我还没有到对异世界感兴趣的程度，单是你们几个人身上的事情，就够我喝一壶了。”米糊打趣地说道，十指交叉置于膝盖上，“你来到天球，有什么目的？”

　　“我第一次来到天球，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只知道从那时开始，两个宇宙的命运就此纠缠在一起。”notch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你需要研究异能，而我需要天球的帮助。”

　　“不妨详细交换下意见，在座都是自己人。”米糊用了颇为官方的说辞，身边的涵离身体微微发颤了一下。

　　“几位，先喝点茶吧。”

　　厨房传出一道清越的女声，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端着托盘走来，她留着一头清爽的黑色披肩发，眼瞳仿佛紫宝石一般晶莹发亮，上身穿着一件宽松的短款米白色卫衣，下身则是浅灰色的百褶裙。

　　“好漂亮…”涵离的指尖挡着嘴唇，小声赞叹道。

　　“不愧是……来自方块大陆的人。”米糊接过少女递过来的茶，处变不惊地说道，“安娜小姐，没错吧？”

　　安娜含笑着点头，将剩下的茶逐杯递到其他人手里。她的裙摆掠过羊羽膝头，挨着羊羽轻巧地落座，带起一阵清香。

　　羊羽手肘不着痕迹地顶了顶右侧的notch，notch顿时一脸无语地挪到沙发的一侧。

　　米糊心中对羊羽与安娜的关系有了些许眉目，他垂眸抿了口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片后的目光：“羊羽、安娜，你们二人今后有何打算？”

　　“大概是过普通的生活罢。”羊羽平静地回应。

　　“真的能过普通的生活吗？”米糊意味深长地说道，“notch有自己的假身份，你虽然失踪两年，但在天球的制度下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而安娜——”

　　一听见安娜的名字，羊羽的血瞳中立刻升起了警惕，微微抬起的左臂企图将安娜翼护在身后：“她的事情用不着你来担心。”

　　“如果你愿意配合的话，我想你们的事情并不棘手。”米糊微笑地看着羊羽，“至少不用再当黑户。”

　　“什么意思？”

　　“虽然我所代表的是天球最高保密机构「异能档案局」，但我能以方圆集团的身份为你们提供帮助，前提是你们要与我局保持联系。”

　　“这没问题。”

　　“那么，我是打算请你来方圆集团工作，你意下如何？”米糊问。

　　“不善。”羊羽的回答言简意赅。

　　米糊与notch对视一眼，二人同时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

　　“我与notch讨论过，鉴于你之前就读的是A大历史系，是否考虑当高中历史老师？这样对我们的合作亦能提供些许便利。”

　　“那就这样罢。”羊羽点头。

　　“安娜小姐呢？你想做什么工作？”米糊的目光移向他身边的紫瞳少女。

　　“欸？！我吗？工作的话——”安娜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

　　“她才刚到这边来，好多东西都不懂，暂时只要我一个人工作就好了。”羊羽替她拒绝了他的帮助。

　　“那好吧。”米糊笑了笑，“以后你就是A市高级中学的历史老师了。还有，你想要多大的别墅？”

　　“这个就不用劳你费心了。”羊羽摇头。

　　米糊收起了轻松的表情，从涵离手中的文件袋中抽出了一叠资料：“最后谈一下正事吧，notch。”

　　“我将以我所在的世界为蓝本制作一款电子游戏，让天球人了解方块大陆。同时，建立天球与方块大陆的连接。”notch沉声说道。

　　“连接？你不是已经掌握了这门技术了吗？”米糊微微蹙眉，表示怀疑。

　　“那是小规模且不稳定的传送门，你可能对方块大陆有些误解，现在能穿越传送门来到天球的，都是方块大陆的特殊存在。”

　　“所以？”

　　“在开发这款游戏的同时，你我需要合作研究更稳定的、能让两个宇宙的人自由往来的传送门。”notch解释道。

　　“这对于我们天球又有什么好处？”他问。

　　“沟通两个宇宙的交流，培养优质人才。”notch喝了一大口茶，“届时我会邀请合适的人选前往方块大陆。等他们回来，你便可以从他们身上研究异能。”

　　米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羊羽的目光盯着米糊放在茶几上的杯子，问道：“米糊先生有心事？”

　　“学……局长，关于那个，真的要告诉他们吗？”一直保持缄默的涵离小心翼翼地开口。

　　“没错。有些事情，需要与你们确认一下。”米糊推了推眼镜，同时回应了羊羽和涵离，“羊羽，你之前读的是历史系，应该知道1916-1918年发生了什么吧？”

　　“天球所有的史书对于这个时间段都只是用浩劫二字概括，想必对于这段时间的资料，米糊先生比我了解地更多吧。”

　　羊羽得体地回应，神情微妙，而旁边的notch却是起了兴趣：“我知道，是世界大战。”

　　“你个异界人怎么知道的？”

　　“实不相瞒，我在方块大陆，就一直在考古，偶然来到天球，自然也读了这边的历史书。”notch搓着手心，一副“谈这个我就不困了”的样子。

　　“看来我们的保密工作做的不错。”米糊斜了一眼涵离，得意道，“我局对那次战争的记载，是「天外之物」的袭击。起初我对这些资料不屑一顾，直到我看到你，notch，这一切似乎能解释的通了。”

　　“你别乱讲啊，1916年是方历前45年，对于我来说也是没经历过的历史呢！”notch急忙辩解道。

　　“你自称创造神，难道不是创造方块大陆的神吗？”

　　“创造神不等于创世神，和我一样的神还有另一个。而且我是因为——”notch的声音断在半截，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似乎有一些……哀伤？

　　“总之，天球曾遭到难以想象的攻击，那个家伙和你一样，拥有超自然的力量。”米糊将手中资料翻页，“最后天球各国被迫组成联邦，才勉强击败了他。得益于当时通讯不发达，加上多年的舆论与教育引导，最终这件事在公众中被修改成了「浩劫」。”

　　米糊喝了第二口茶，继续他的长篇大论：

　　“天外之物给天球留下了巨大的创伤，但联邦政府对此束手无策。直到1961年，一名横空出世的天才建立了异能档案局，背靠政府部门进行异能研究，以应对未来可能再次发生的劫难。”

　　“原来如此。但说真的，1916年的事情应该不是方块大陆所为。”notch陷入了思考，可惜毫无头绪。

　　“建立异能档案局的人自称‘Y先生’，但没有任何档案记载他的资料。我们只能认为是受限于当时的物质条件，没有妥善保存他的记录。”米糊把资料扔给notch，仰头靠在沙发上：

　　“现在你们简单认识了异能档案局，请务必保密。以后我会以方圆集团的名义给你们提供便利。notch先生、羊羽先生，安娜小姐，意下如何？”

　　“那就承蒙米糊先生关照了。”羊羽彬彬有礼地说道。

　　“我都听羊羽的。”安娜如是说。

　　“我没意见。”notch点头。

　　米糊站起身，其他人见状也纷纷站起来。

　　“哦，对了，关于游戏发行方面，需要帮助吗？”米糊伸了个懒腰。

　　“我打算用notch作为开发者ID成立游戏工作室。”

　　“好一个倒反天罡，马库斯先生。”米糊笑着伸出右手。

　　“哈哈，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暖橘色，黑色高级轿车驶离青松公寓，涵离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今天表现不错。”米糊单手扶着方向盘，余光瞥见她悄悄舒展的身体线条，“虽然没说几句话。”

　　“局长！”她脸颊瞬间泛红，垂下头去。

　　“其实你穿常服比白大褂适合。”米糊的指尖在方向盘上敲着节拍，“还有，在回去之前，你应该叫我学长。”

　　“这算是以权谋私吗？”涵离故意说道，脸上浮现出一抹恶作剧般的笑意。

　　“答案是学长请学妹补上迟到的毕业聚餐。”米糊顿了顿，补充道，“出发之前我对各部门说了，至少三天才能回来。”

　　“也就是说——”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做一个三日之梦吧，涵离。”他的声音在她的耳中显得格外地温柔，“之后的路，会更加漫长，更加艰险，也许会一无所获——你愿意与我同行吗？”

　　“我愿意。”

　　——涵离不假思索地回答。

　　“知道为什么当时选择你吗？”他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轻柔。

　　涵离的指尖捏着安全带，心中小鹿乱撞：“因、因为我的毕业论文？”

　　“在办公室第一次见面你胆怯的样子，还有昨日灯光下你坚定的样子。”

　　后视镜里映出他眼底细碎的光，轮胎轧过减速带的颠簸里，他的尾音落在她微红的耳畔：

　　“那时我就知道——有你在我身边，我才不会迷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