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幕·方兴未艾

　　“......十三，十四。”

　　句句数字飘扬着从少女微启的唇齿间透出，又见得她伸出左手，葱白的手指如同拾取网球那般单手将灵珠抓取。

　　“最后一个了呢。”

　　她深深叹出气来，紧锁的眉头舒展些许，目光缓慢地在圆珠上扫描。

　　那伙幻翼死去化作的灵珠有着深色透蓝的外壳，宛若玻璃制作的牢笼，脆弱地将灵珠内部的那片混沌囚禁。魔能在灵珠中膨胀，似是随时能从束缚中挣脱，让那穷凶极恶的魔物复苏。

　　除去左手这枚被编号为“十四”的灵珠，普拉的右手另有一枚外形大同小异，却又大出几圈的幻翼灵珠，原来是那袭击普拉的十四只幻翼死去便化作了十四枚小灵珠，普拉便将它们一一捡拾，再融合成一枚完整的灵珠。

　　她将左右手的大小灵珠相撞，方才接触在一起，小颗灵珠倏地起了反应，蓝色外壳内的混沌剧烈扰动，随即又见得丝丝黑气从玻璃的囚牢中溢出，缓缓穿透大灵珠的外壳，将两枚灵珠一齐包裹，一阵翻涌过去，才只剩下一枚完整的大颗灵珠安稳地落在普拉的手心。

　　普拉用双手将灵珠捧起，眉眼闭合些许，微眯的眼缝间扫出粉色圆眸放射的视线，似在将那灵珠细细端详。

　　自然，她大致知晓了这群幻翼魔物的来历，大抵是一位弱小的神祗在战争中死去后，微弱的神力不足以维持自己的全貌，才分裂成了十几份魔能，化作了十四只幻翼。也正因为其本就出自同一种神力的缘由，所以才能合成为完整的一枚大灵珠。

　　“好在堕落程度不深，在回去之前就能直接吸收掉。”她自言自语着叹出口气，随后便是十指发劲，紧紧将灵珠抓稳，白色能量随之便从指缝间流淌而出，却又逆着重力慢慢爬上灵珠的外壳，直至整个灵珠都被这股半透明的白色能量包裹，就如同为这团混沌包上一层流水织成的，五光十色的薄纱。

　　说是薄纱，却又是新的一层天罗地网，澄净的白色能量将那层玻璃一般的轮廓消融，闪耀的神力又向着那深处混乱的魔能涤荡，与那黑气交织、吸取、同化，直至变作一个纯白的透明球体，在普拉的面颊上映出淡色的光影，又彻底没入她的掌心。

　　“呼——”感受着那份能量在体内荡漾的波动，她长吐出一口浊气，双眼闭起，似在将那流逝的心神重新聚拢，片刻过去才温婉地露出一抹淡笑。

　　神力不会消逝，灵珠被普拉吸收，其中蕴藏的神力只会一齐进入普拉的体内，尽管无法享用神力本身的特殊能力，但也能成为她自己的神力储备。反而若是放任这枚灵珠不管，灵珠一旦被破坏，其中的魔能便又会逃逸，从而化作新的魔物，再度危害人间。

　　所以吸取灵珠也算是做了些贡献吧，无论是对世界，还是对那些已经死去的神明而言。

　　这般想着，少女轻轻阖上双眸，似是缓和自己的情绪。再度抬起眼皮，闪耀的粉色瞳仁将月光的皎洁倒映，视线却又落回了她来时的方向。

　　“他俩今天的收获怎样呢？”

　　似在脑中已经寻着了那棕衫白眸二位少年的身形，名为普拉的澄净之神轻轻挑动自己的眉梢，倩影在摇晃中起了身，千万白丝随之摇曳，便又顺着清风迈动轻巧的脚步，沿着大路便朝着灯火通明的大都会走了去。

　　......

　　哪怕是繁华的白羽也并非处处是喧嚣。

　　等着月影在人间的灯火下显露得愈发黯然，这座城池便会点到为止般让出一分天地：只见得些许店铺已经将自己的灯光熄灭，商业区中偏僻的地段往往也会早早地结束夜市，将街道还给月光。

　　白日还人来人往的路段此刻却又冷清得寻不着人影，清风畅通无阻地在房屋间闯荡，吹动了少年黑色的发丝。

　　他呆呆地坐在那旅店门旁的台阶边，身形藏匿在照明死角的阴影中，见着清风袭来，便伸出手掌去迎接，感受流风在指缝间穿梭，漆黑的眼瞳焕发些许趣味的神色，享受般咧起嘴。

　　“你在做什么？Notch。”

　　却听着熟悉的话音逆着风传入了耳，被叫做Notch的少年连忙转过头去，投掷的目光不出所料地与声音主人那对透亮的白色双瞳相对。

　　“普拉姐叫我接应你一下。”见着对方的容颜，Notch连忙回应，嘴角仍保留着方才的笑容，“里面坐着闷得慌，我出来吹吹风......没想到你这么晚才回来，Him。”

　　“学了点关于锻造的事，可惜只是纸上谈兵，至于必需的原料嘛......”说到此处，名为Him的白瞳少年伸出手去摩挲自己的鼻尖，倒不再提及后半句话语，反倒是另外抛出了话题， “你呢？”

　　“我？嗯......我在学木工，好不容易才学会给原木去皮和加工木板了。”说着Notch双手抱住后脑勺，得意地笑着，却又眼珠朝着天边的皎月灵巧地转动一圈，放下手臂来又表露出一副忧虑的模样，“普拉姐还没回来啊。”

　　“普拉小姐有自己的事情吧。”Him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白色的眼珠恰似天边那轮安宁的圆月，却又多出一分闪耀的神采，似是看出Notch的忧心，便也只是走到他身旁去，在墙壁上倚靠，“也陪你等一会儿好了。”

　　说着，他亦将目光落到了天边的星辰，懒散地开口说道：“普拉小姐毕竟是拥有神力的神明，大抵也不会出什么事……我最近常在想，如果人类也能使用神力，那得多么便利。”

　　“欸？为什么？”Notch不由得因Him那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而发愣，下意识便将疑惑脱口而出。

　　“我在图书馆中把这个世界的史书大致看了遍，神祇们掌握神力，却大多只是用神力当作武器来争斗。”Him说着，脸上的神色从未有过一丝改变，顿了一瞬，又继续补充：

　　“如果能将神力给人类使用，商人就能携带更多的商品，工匠们或许也能增进自己的工艺，人类不会像现在这么害怕魔族，也会有更多人敢于去自然开采资源，那么，人类发展的效率也一定会提升不少。”

　　“欸欸？仔细想想，确实呢......”Notch似懂非懂地点着头，随即却又摆出一副思索的模样，突然又张嘴摆出灿烂的笑脸，“如果有神力的话，我们应该就不会缺苹果吃吧！”

　　棕衫少年那天真的笑意倒引起几分无奈爬上Him的白眸，他轻抬手臂拭去额角的汗珠，开口吐槽道：“你还真是喜欢苹果。”

　　“嘿嘿。”Notch又弓起臂弯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懒散地往身后的墙壁靠去，月牙般上扬的嘴角不紧不慢地张合，“与其关心那些，我还是更想多留意留意现在。魔族，神力，亦或是我们失去的记忆......哪怕我们竭尽心力去追寻或许也寻不着什么答案，那不如就留在当下吧，不去幻想那么多远大的理想，也不去忧愁那么多没发生的未来，享受现在吃到的每一口美食，珍惜每一个爱着自己的人......所以，哪怕知道普拉姐身怀绝技，却还是会担心。”

　　说着，Notch稍稍够起头来，冲着那靠墙站着的白瞳少年望望，漆黑的眼眸眯作一道窄缝，嘴角又熟练地绽起，将后半句话语补全：“毕竟是姐弟！”

　　“嗯？！”Him的眼眶不由自主地瞪大了些许，纯净的白眼倒映出少年的笑颜，轻轻张开嘴，似要说话却又半天不听着话语，俄顷过去，他才只是任由自己的嘴角上扬，“或许就是这样吧。”

　　“你们俩，这么晚不睡聊什么呢？”伴着轻松利落的脚步声响，那甜美的嗓音轻易撬动二位少年的神经，似在嗔怪，却听不出责备，扭头看去，又正好迎上那位姐姐令人安心的笑脸。

　　“普拉姐！”Notch忽地就从台阶上跳起，欢喜地喊道，连忙过去迎接。一旁的Him见着倒也从正起身子，一面跟着Notch的背影慢慢过去，一面开口解释：“普拉小姐，我们在聊今天的收获。”

　　“干嘛不在屋里聊？”普拉笑着轻拍跑到跟前的Notch的脑袋，又温和地在他乌黑头发覆盖的后脑勺上揉了揉。

　　“因为普拉姐一直没回来，当然会担心你了。”Notch抢着答道，仰起头来看得着他斜弯的眉梢。

　　“你们大姐可厉害着呢！”看着他这副笑颜，普拉也不由得染上笑意，点了下Notch 的鼻尖，“行啦行啦，那给我也讲讲你们今天都学了些什么吧。咱们时间有限，可不能浪费了哦！”

　　“那当然了，普拉姐。”

　　......

　　“这种喜阴的花要摆在北侧哦，不然正午会蔫掉的。”

　　只听着温和的话语被微风传颂，少女的脚步止在了白羽城的花店门前，稍稍俯下身子，任由艳阳为她蒙上金纱，风中的白发宛若旭日下的积雪般流动。

　　“啊！是普拉啊。”那位店主循着声响望去，却正见得白发少女那对樱花般的粉眸悄然凝视着一盆蔫头耷脑的兰花，嘴唇扬起，笑脸诉说着和煦，眉眼轻舒，寻得出瞳仁中流露的宠溺。

　　只见得她伸出手指轻抚花瓣，竟顷刻便让花叶方才的无精打采一扫而空，蜷缩的叶片充分地舒展，又鲜活地展露起自己的芬芳。

　　“无论看多少遍都觉得不可思议呢，你的神力。”店主笑道，脸上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冷静，她祥和地走到普拉身旁，顺着她的动作将兰花端回阴影中去。

　　“因为花也在为自己的生命努力，我才有机会救它。”那位神祗如此回应道，脸上的笑容未曾减弱，让人看着就觉得心头发暖。

　　“哈哈，你那两个弟弟呢？好久没见你们一起行动了。”

　　“他俩啊......”普拉将身形端正，眼珠灵动地在眼眶中转了一圈，似是片刻思考过去才开口，“Notch最近在木工那里当学徒，Him的话应该是在图书馆看书，白羽城有很多东西值得他们小孩子学习呢~”

　　说着她捂嘴笑起，随即歪过头来补充：“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也不知道他俩这几天学得怎样了。”

　　“普拉姐！”

　　话音刚落，风儿便将少年的话音送入耳，而那声响方才入耳便能认出话音的主人，她略微惊讶地转过身，看清来者时却还是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映入眼帘的正是那位热情的棕发少年Notch，落在阳光下向着普拉绽放着标志性的笑脸，却见得他肩头扛起三株树苗，枝头的嫩叶不怀好意地在他面颊上挠痒，害得少年在这大晴天下落下不少汗珠。

　　“Notch！”任由脸上的笑容暴露自己的欣喜，普拉小跑着走上前去，又不免对着Notch身上那显眼的三株植株起了兴趣，好奇的目光扫视一番，才笑道，“是苹果树啊，你买到啦！”

　　“嗯！本来是想多买点，不过想到自己第一次种，就只买了三株！”听着姐姐的提及，Notch倏地来了兴致，得意洋洋地摇动着肩上的树苗，眼看着根系落下些许土渣，他倒还是兴致勃勃地讲述，“等回了黑木镇，我就把它们种在木屋后面......”

　　话说着一半，树苗又在摇晃中快速从肩头滑落，好在普拉眼疾手快伸手将其扶住，开口责备：“小心点啊，真是的，总是这么冒失。”

　　“嘿嘿，抱歉啦普拉姐，我都把种植的计划想好了，就等着回去了！”

　　见着弟弟简直快要发出光来的双瞳，普拉又捂嘴笑起，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又装作严肃的样子开口道：“行了行了，说起来，木工店那边的工作已经辞了吗？”

　　“嗯！其实是Him来提醒我的。”Notch开口解释道，大大咧咧地笑起，“我本来都忘了这事了，但是上午Him难得到店里来了，和我说：‘明天可就要回去了，你不是一直说买苹果苗吗？’什么什么的，我这才反应过来哩！”

　　“你啊你......”好不容易作出的严肃又被Notch这番话语逗笑，普拉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摇起头，“那Him呢？他有学到什么吗？”

　　“他可厉害了！”Notch说着，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惊叹模样，“听说他用这几天把图书馆的书全给看了一遍，拿了一个好厚好厚的本子记了好多好多的东西！实在没别的事情做了，才到我打工的木工店铺来，说是接我的班，好让我去买树苗呢！”

　　“哈哈，还真是可靠呢~”

　　细细一回忆，不久前艾维斯也曾向她提及过，据说Him不知怎得混进了商人协会中，似乎是在了解市场行情，还用本子记录了不少经商的技巧。

　　那孩子还真是认真。

　　这般想着，普拉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开口道：“走吧，等到第一颗苹果成熟的时候，要给我咬第一口哦！”

　　她伸手帮忙扶住Notch的苹果树苗，歪起头来露出一抹调皮的笑意，阳光在她的粉色眼眸中映射出萤火虫般的微光。

　　“那是必须的！听我说听我说，我都学会做木工家具了，等我回去了......”

　　姐弟二人同店主作了别，弟弟滔滔不绝的说，姐姐只是笑盈盈地应，任由长风吹起姐姐香艳的长发，吹动弟弟手边的绿叶，夕阳照耀两人的颜，又拉长两人的影。

　　「未来的果实，于此刻生根。」

　　——「澄净之心」第十四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