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先知视野

　　摩西坐在床上，阅览横跨千里送来的情报。

　　虽然在信鸽行囊中经历了如此之远的路程与颠簸，但纸张依然光洁如新。黑字如蜘蛛腿写就的一般密密麻麻分布其上，字里行间流露着急迫和恐慌。

　　把信读完，末尾是瓦朗坦潦草的签名。瓦朗坦是大荒游骑兵"圣殁战士"队的队长，奉命守卫南塔。南塔本名珞黎塔，是大卫城乃至整片城邦联盟的权力中枢，摩西的办公地点与住所也在那。现拔师北上，精锐部队远离文明世界，南塔的守备力量如此空虚，遭受叛党袭击不值得意外。

　　当然，叛党的身份如何，又另当别论了。

　　摩西叹了口气，床沿萤石灯微微颤动，似因他口中的风而感到寒冷。天气的确转凉了，再过一个月，大雪就该封山，堵住大军南归的去路。到那时，城邦联盟的局势将变得异常复杂，难以解决。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也许是叹气声太大，睡在他身侧的文书从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扭动，口里喊着“先知大人”。身为大卫城守护，摩西不能带低贱的酒馆妓女入帐，而名流小姐又经常成为她们父亲谈条件的筹码，故光顾他卧榻往往是女文书。当初【圣贤】居里修斯取消奴隶制，到头来不过是换了个称呼而已。

　　文书就是文书，身份摆在这里，只适合做这些事。但说实话，旖娜的技巧确实不错，是熬过暗林冷夜的绝佳伴侣。

　　“大人，你怎么还不睡呀？”

　　“这就是成为守护的代价，旖娜。”

　　她瞅见纸张。“是南方传来的消息么？”

　　“嗯，穆罕默德造反了。”

　　旖娜吃惊地长大嘴巴。“杰瓦尔大人可控制着城防卫队呀，这可怎么办？”

　　“香农郡答应发兵，明天我将召开会议，各郡代表都会来。”摩西说。这次北行名义上是给大卫城第九区的贫民们规划新家，随便考察暗林地区，为殖民开发做准备。各郡对此颇有兴趣，皆派了代表与士兵同行，组成了北行队伍的大部分。

　　“有哪些郡支持杰瓦尔大人？”旖娜睡意全无，坐起来问：“他不可能没有支持就擅自起义吧。”

　　“也许是枫丹郡，放心，蒂莫西会处理好的，我们目前只需要对付暗林的怪物。”

　　旖娜咯咯笑了。“詹宁斯大人能处理的可不止这一件事哦。”

　　摩西犹记得蒂莫西开过的玩笑。为了收集不放心交与鸽子们完成的重要情报，蒂莫西经常化装成三道九流的各色人物。盔甲破破烂烂的卫兵，满身油渍的厨师，背着大木箱走街串巷的赤脚医生……没什么他不能假扮的。这是前提。

　　有一次摩西闲来无事，让文书为他准备一个暖床的女孩。文书们从数目庞大的同行中挑出一位姿色不会惹他发怒的姑娘，检查过身上没有携带武器后就把她送来了。摩西见对方有几分眼熟，以为以前睡过，就没多留意，让她洗浴过后在床上等着。

　　等摩西整理好有关白盾的报告，身心疲惫地踏入卧房，褪去衣服，准备好好释放一番时，女孩却掏出了他想掏出的东西。

　　“你……？”

　　“先知大人，别来无恙嘛。”侍女邪魅地扭摆身子，玉手在面前一挥，少女的秀颜变成了他妈的情报总管的老脸。

　　那是摩西当上“先知”后仅有的三次失态中的一次。蒂莫西用女孩清脆的嗓音莽莽地笑，还不时冒出诸如“啊，轻点轻点”或“大人你好厉害”之类的骚话。在他喘息的间隙，摩西几乎听见了门外卫兵们的窃窃私语和兴奋的嘘声。

　　女装容易弄到，假脸的原理他不懂，但见蒂莫西以前做过，要是光线允许也辨认得出来。至于女孩的嗓音，蒂莫西特意调制的变声水同样能办到。摩西亲自检查了一遍他的衣服，没有武器。

　　他自称是帮忙测验一下南塔的护卫情况的。说来好笑，除了他还有谁能化装成文书刺杀先知？摩西原谅了他，并要求此事绝不能外传。然而南塔本身就是活物，无论谁在里面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所有人知晓。

　　很快，“先知大人差点上了男人”就成了达官显贵们茶余饭后的必讲笑话，摩西不得不公开和一名贵家小姐出入第一区的店铺，为此还付出了近千金仪的代价。

　　但话说回来，多亏了蒂莫西，联盟方面才获晓了【暗喙乌鸦】的真实身份。找出【霜冻之穹】毕灵藏身所在的也是他。两次行动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眼下刘渡洲被软禁在camlot城墙里，摩西在离开大卫城前就利用他完成了和白盾的交易，是近几年来对白盾方面的巨大胜利。

　　如果说谁能拯救目前的危局，也只有蒂莫西了。

　　“等明天的团司会议再说吧。”摩西柔抚旖娜的长发。“詹宁斯大人需要忙的事够多了，那场大火造成的损失太过严重，我们的补给需要从凛岩山南运过来。”

　　“需要操心的事只会变多，不会变少。”旖娜咕哝。摩西听出她话中暗示，是指前两天【霜冻之穹】毕灵脱逃的事，心中忧虑一下子被全部勾起。如果说仅仅是人逃了，他还不至于如此懊恼。可那至关重要的欧泊石竟然也被偷走，在看守如此严密的情况下！

　　坏事接连不断，如秋后的雨。

　　摩西额头隐隐作痛。起初，在大卫城的时候他就失去了全视之眼，无法再与外界的神明联络。好不容易迪莉丝带来了象牙宫墟的情报，且毕灵落入手中，事情似乎在往好的一面发展，也仅仅"似乎"罢了。

　　「神明抛弃了我」他想。十多年"天选之子"的生涯落下帷幕，接下来只能靠这双凡人的手了。好在除了自己没人知道有关全视之眼的事，这是他最后的筹码。

　　旖娜的手在他胸前划来划去，摩西今晚太过劳累，不愿再复云雨。刚好这时卫兵报迪莉丝求见，他有正当理由让旖娜穿好衣服离开，自己整衣以待。

　　大荒游骑兵的总统领迈入帐内，她坚实繁厚的白盔甲在萤石灯照耀下犹如抹了层月辉。迪莉丝举臂行礼，盔甲相击发出悦耳脆鸣。

　　摩西点点头。“这么晚来找我，迪莉丝？想必是坏消息吧。”

　　她嘴角一抖。“珥丹回来了。”

　　“独自一人？”

　　“和七名游骑兵弟兄。他们都身负重伤，正在叶慈那儿治疗。”

　　“这么说——”摩西给自己倒了杯酒。“——你们失败了。”

　　迪莉丝目光往下一瞥。“珥丹失误不代表我也会失误，摩西。”

　　“是啊，是啊。”他给迪莉丝也倒了一杯，示意就坐。她犹豫了一下，局促地坐在先知面前，眼睛盯着酒杯，嘴巴没有要喝的意思。

　　“给我说些细节，迪莉丝。”

　　“珥丹说他们是在下界传送门附近遭遇那臭丫头的，她往西边逃了，珥丹去追，却遭遇了一只……巨熊。”

　　“巨熊？有多大？”

　　“三十尺高，浑身长满坚甲。他们拼死才得以脱身，两名弟兄阵亡了。”迪莉丝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闪烁，呼气频率也不正常。“珥丹胸口中了一爪，肠子掉了出来，叶慈说能救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派我去，区区巨熊拦不住我。”

　　“那是自然。可是亲爱的迪莉丝啊，我需要你到象牙宫墟里去找那件东西，别人可办不到。”

　　“为什么你如此执着于那件东西？”

　　摩西看着她。迪莉丝可不明白，毕灵的欧泊石固然有强大威力，但与那件东西比起来也只得相形见绌。他绝不会空手返回南方，更不会容忍时间被耽搁，导致大军无法南下，让大卫城的局势变成一锅烂粥。

　　他只反问道：“迪莉丝，你相信我吗？”

　　“我对你的信任从未动摇。”

　　“那便照我说的做。想必你没吃东西吧？我让厨场送些来。”

　　迪莉丝没有拒绝，只是坐在那儿，盯她的酒，神情落寞极了。

　　在等餐食送来时，摩西谈起了毕灵。

　　“你说她在下界传送门附近，她兴许想通过下界旅行，这样省时间。”

　　迪莉丝点点头。“我已经让下界的盟友们多加注意了，只可惜不能亲手逮住她。”

　　“要我说，毕灵绝不会容忍自己再度被俘，多半会选择与你同归于尽，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沉默。正好文书送来了食物，是柠檬鱼和羊酪酥。迪莉丝打量炸的金黄酥脆的鱼肉，皱起眉毛。“摩西，补给的问题你同蒂莫西谈过了吗？”

　　“多从其他农场和南方运吧，再安排士兵捉鱼，那些波维顿来的兵最擅长干这个，不是吗？”

　　“恕我直言，这话不要让康拉德听见。他的雇佣弓兵团最近状态可疑，需要多加注意。”

　　摩西还没有告诉迪莉丝大卫城送来的急信内容，对后者的怀疑表示赞同，内心暗暗决定要确认一下波维顿郡的效忠倾向。

　　吃到一半时，蒂莫西进来了。

　　摩西放下叉子。“瞧瞧这是谁，我们那从不打招呼的情报总管。”

　　蒂莫西有一头蓬松如云的头发，黑眼眸，瘦巴巴的身材。着朴素的棕色布衣，棕色马裤，棕色靴子，连手套和剑鞘也是棕色的。他谦卑一笑，不紧不慢地行拳胸礼。“先知大人，圣坦尼大人，在下打扰了。”

　　迪莉丝瞟了他一眼，继续盯她的酒杯。

　　蒂莫西问：“圣坦尼大人气色不佳，可还在为那姑娘的逃跑而自责？”

　　她捏紧杯子，里面的酒洒了出来。摩西见状赶紧令情报总管说明来意，免得总统领把他心爱的震旦陶瓷杯捏炸。

　　“一些小事，先知大人。负责侦查的芥子回来了，带回关于周遭农场的报告。”

　　“在我们东面的那座吗？”

　　“是的，大人。那座农场里有大片田野，考虑到秋收已过，储存的食物足够供一百人吃上一周。此外，农场里还有许多红石机械，从外观来看是帮助处理农活的，样式新颖，制作它们的人天资了得。”

　　摩西笑。“这么说来，我们除了逃兵外，还有落逃的红石工程师？给我讲讲那些机械。”

　　“尊敬的先知大人啊，芥子报告的内容远不止这些。”蒂莫西微微抬手，风尘仆仆的银发斥候便踏入帐中，双目写满疲累。几天前摩西派出十来名斥候到暗林各处去寻找与世隔绝的农场，除了芥子，其他人皆已归来，收获参差不齐，不足以满足大部队的需要。

　　芥子带来的发现倒是个惊喜。

　　“那红石机械，先知大人，与城邦联盟的截然不同。”斥候半跪着说道：“大多数是用来帮助农业生产的，还有些用途不明，猜测与防御有关。”

　　“农场有多少人？”摩西问。

　　“不出十个，有力量薄弱的守卫，只需几名训练精良的卫兵便可拿下。”

　　“大荒游骑兵只需一人。”蒂莫西说，看向沉默不语的迪莉丝。摩西没搭理情报总管的调侃，让芥子讲下去。

　　“此外，我发现了农场的住户里有名罗斯人。我夜间潜入侦查，听见别人喊她叫叶卡捷琳娜。”

　　这下众人的注意力全被挑起。

　　摩西放下酒杯道：“叶卡捷琳娜？那是古罗斯女皇的名字，那女人可是罗斯人？”

　　“是的，她的姓是普斯科娃。”

　　蒂莫西啧啧摇头。

　　“我们恐怕要俘获一位皇室后裔了，先知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