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穆勒的匕首

　　一瞬间，史蒂夫都没有反应过来曼茵在说什么，痴痴地把玩着那把玄黑色的匕首。道道波纹流动，如在结冰的暗河下。没有什么能比这更黑了，纯粹的，不带一厘另外的色彩，静默而永恒不变地吞噬周遭的光芒。乔伊是从哪里搞到这宝物的？

　　“史蒂夫？这好像是穆勒的刀子呀。”曼茵轻拍他的肩头，将他从永夜的注视下拉了回来。

　　一阵阴风不知打哪吹来，史蒂夫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你说什么，谁的刀子？穆勒的刀子？”

　　曼茵浅红色的眉毛挤到一块，显得迟疑不决。“你拿给我看看。”

　　史蒂夫照做了，匕首离开他的手时突然带来一股强烈的失落感，在体内窜动。他压下这奇怪的感觉，看着曼茵手指拂过锋刃。

　　“是他的吗？”

　　从曼茵桃唇微张，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上史蒂夫得到了答案。

　　“真的是他的？”他伸出右手想自己探个究竟，却被曼茵躲开了。“别慌，我…”她下眼皮收紧了，“…天哪，这不可能。”

　　她瞪着史蒂夫。

　　“这个标记，”她食指标出匕柄上一处不起眼的刮痕，“我在穆勒的刀子上看到过，就是这个没错。”史蒂夫眼睛凑上去，原来那不是简单的刮痕，是用一种他无法想象有多尖细的刻刀刻出的奇怪标记，像是一条蛇缠上了比其粗不了多少的木棍，在火把昏黄的光芒下狡黠地吐着信子，扭摆爬行。

　　“你一定是认错了，穆勒的匕首做工没那么好，都是黑色的而已。”史蒂夫搓着额头，房间里的温度愈加的低，地底深处的冷气渗透他酱紫色的毛衣如冰水般在他皮肤上流动。穆勒怎么会有这样引人眼球的东西？他这个人爱穿黑兜帽，黑衣，走路无声，行事低调。他确有匕首，但那只是把普通的匕首罢。

　　但曼茵不同意。

　　“我没有认错！就是它，以前—老早以前，你还没有来的时候我就在地下室里见到过。”她急促地说，仿佛再慢一些她就会忘记要说的花去。“当时他正照着这把匕首的样子打磨另外一把。”

　　“你在开玩笑吧？”

　　“我干嘛开这个玩笑？”

　　史蒂夫点点头，试图去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扳着手指关节。

　　“肯定是他捡到的。“曼茵小指扣着"法杖"上镶嵌的珍珠说。

　　“你觉得穆勒是会东丢西落的人吗？” 没有其他可能性，必然是…他不禁颤抖，嘴角恐惧地抽动。他环视缄默无言凝视他们的刀匕矛剑，呼吸陡然加快。这些，这些，这些都是……

　　“死人的东西。”

　　“什么？”

　　“穆勒一定在哪儿被摩西的卫兵放倒了，掉了匕首，才被乔伊捡到的。”史蒂夫呼吸急促，那些仿如亲身经历的梦境碎片一块接一块刺入脑海。“曼茵，我没有机会对你说，我这几天做了梦。摩西的梦。”

　　少女畏怯地向后看了看，退去半步，疑惑地问：“摩西的梦？什么摩西的梦？”

　　“摩西快到了，他的人提到了叶卡捷琳娜，发现了绿岗！”

　　“胡说什么啊，他不会这么快的。他没到。”曼茵气恼地拍了史蒂夫胸口一下。

　　“我亲眼——梦中所见。”他指着自己说，语气激动，心中的恐惧慢慢累积。穆勒要是出事了，白泱和欧瑞金斯也逃不掉，那么绿岗……

　　“时间对不上。”她扳着手指说：“你昨天晚上梦见摩西的人到附近了？”

　　“不是，昨天下午，我昏迷的时候。”

　　“不对嘛。穆勒昨天早上出发的，到这儿也中午了。乔伊怎么拿到的？他和卫兵要撞见的。”

　　“也许刚好错开。”

　　“史蒂夫！你就这么想让穆勒出事？”

　　他惊讶地发现曼茵脸上才将消失的乌云以雷雨云的形式又回来了。

　　“曼茵，匕首怎么解释？”他试图放慢呼吸，以期平缓不安的情绪找回理智。环顾四周，寒光闪烁的利剑，晦暗无光的盾牌，这些都是从哪儿来的？来历不明的武器，数量如此庞大，还都是非同寻常的货色，各式各样的宝石镶嵌其上，普通士兵绝对负担不起。

　　“穆勒不小心弄丢的吧。”她没有底气地说。

　　“那穆勒丢——我是说穆勒在什么情况下会丢失这把匕首呢？”他说。像穆勒这样小心谨慎的人没有理由会弄掉这样一把做工精湛的好刀啊！

　　“不小心的时候？”看到史蒂夫脸上的表情，曼茵随即改口，“我不是开玩笑，我的意思是每个人都有犯迷糊的时候，对吧？”

　　她眉毛一撇，显得特别委屈。

　　“他可是穆勒啊，怎么会呢…”她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如汤勺搅在史蒂夫一锅粥的思绪里，难以辨认的食材汤料由锅底腾起。

　　不是乔伊，穆勒也不会自己丢掉匕首。毫无疑问——

　　——“他们被偷袭了。”曼茵的右颊因嘴角的抽动而上扬触碰到下眼皮。她加重语气说：“他们会躲起来的，会躲起来的。”

　　史蒂夫无言以答，因冒冷汗而粘稠的手掌揪住后脖颈。他与一块型似兽眼的盾牌对视良久，曼茵祈祷的呢喃飘入耳中。

　　“或许，”她说：“那把匕首不是穆勒的。那种纹路不一定只有穆勒会刻…”

　　“你才肯定那是穆勒的匕首。”

　　“我，我不能百分百确定。”她焦虑地说，深蓝色的法杖被抓在手里显得格外沉重。“是很像，的确挺像，但也许就只是一个简单的巧合。”

　　她点点头，又补充道：“穆勒对我说过这暗林里面什么人都有……兴许是穆勒认识乔伊？”

　　她似乎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震惊到了，求助似地望向史蒂夫。“会不会是这样啊，你说？”

　　“可穆勒从未提起过啊。”史蒂夫回忆着不真切的细枝末节，“乔伊也没有。我邀请他去绿岗时他很抵触，如果认识穆勒不会这样。”

　　“你直接去邀请他了？什么时候？”重点不会抓，曼茵倒纠结起这个小问题来了。

　　“就在你进来前几分钟，但这不重要。”曼茵咬唇像是'哼'了一声。看到她没有想继续纠缠的样子，史蒂夫松了口气。

　　现在摆在面前的只有两种可能：一，摩西迫使穆勒遗失了匕首后由乔伊捡到；二，纯粹是巧合，穆勒与这把匕首没一点关系。他向曼茵阐明两者。

　　“但我想不是这样。”曼茵撩开挡在眼前的发丝，“穆勒和乔伊认识，这匕首是穆勒自己给他的。”

　　“我看不出为什么穆勒瞒着我们。”史蒂夫说，弯腰坐在一块格外扁平的盾牌上。

　　从乔伊离开到现在过去了二十来分钟，餐厅那头没有任何动静。他瞄了眼隧道另一端，和不久前一样浸泡在鹅黄色的火把光中，乔伊似乎是离开了，四下唯有他们呼吸的声音。

　　史蒂夫望向洞口，他依稀听到有动静。

　　“快点想想怎么办吧，乔伊该回来了。”他说，眼珠子漫无目的地在屋里乱瞟。

　　“我们直接去问他。”曼茵干脆地说。

　　“直接问……”史蒂夫脑海里浮现乔伊承认从某具戴兜帽的尸体上捡到匕首的样子，寒流注入心脏。

　　孤身一人，还要照顾小婴儿，搜集资源，各种各样的活要干，怎么说得通？

　　除非这儿不止他一个人，或者……他和摩西……

　　盾牌冰冷的温度刺激着他，大脑转得飞快。乔伊有何理由撒谎呢？何况他还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而史蒂夫告知他摩西到来的消息时，他脸上的表情也绝非刻意装出来的。

　　两人静坐寒光闪闪的武器库，诡异的气息悄然扩散。

　　“你刚才说，摩西到海岸了？”曼茵突然问道。

　　“我在梦中亲耳所闻。”

　　“穆勒他们就在海岸线上，该不会被发现吧？”她焦虑地说，揪起一股股红发。“你有没有梦见他们？”

　　“没有，等我回忆一下。”每次通感的梦，史蒂夫都难以记清所有细节，但那句话是没有错的，摩西派人进入了象牙宫墟。

　　“有没有他们的影子？”

　　“不，没有。摩西在对他的下属讲话，一个短头发的中年女人，不，最先是个长头发，像是他的小妾。然后还有个卷头发的男人，他们在谈南方的事，大卫城的事。”

　　“你再确认一遍，真的没有穆勒？”

　　“绝对没有。”

　　曼茵向他抱以担忧的目光。“但……我不放心。”

　　“担心帮不上忙，我们做不了什么。明天就回绿岗了，没事的。”史蒂夫认为自己有义务安抚她，哪怕自己也担心得不行。

　　“唉，叶卡捷琳娜该多担心。”曼茵俯首低吟。

　　“我来解释。”

　　“不是这个问题，是她……”

　　曼茵的话被石室外的唤声打断。“姑娘，小伙，你们挑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