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天外之地

　　空岛的夏日很热烈，去天五尺，最受烈日关照。但空气却没有到会让人觉得闷的程度。这个时令里最令人舒适的便是顶着不那么辣人的阳光，踩在河里的石板上。少女们会穿着短裙，脱下长袜，用那一对对美足挑起水花，也挑起少年们内心的荡漾。

　　冲刷长空的长河不知从何处而来，但那时而涓涓时而轰轰的流水会洗刷一切炎夏的烦闷。吃完午饭后，时常可以看到有人戴着斗笠在钓鱼，旱烟枪飘起棕黄色的烟气，与午后河中的波光融为一体。时而有争强好胜的少年从上游光着膀子争着游下来，只为博心上人一笑。

　　说是空“岛”，但这片土地完全就是一块浮空的大陆。和地面上不同，空岛之上没有国家，但当年始源之神一手扶植起的四大家族分别占据着空岛的四分之一。在那更西的天幕上，是世界的伤疤——一道绵延千里的空间裂缝打通了方块大陆的天幕与暮色森林的大地。雄伟的基岩城墙屹立于此，不知道已经几千年了。

　　四大家族之一，卡斯特家族的家族驻地。

　　“喂，你们几个，看到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了吗？”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年问道。他的左脸青了一块，一头棕色发被剪成寸头，左耳后面能看见一道清晰的刀疤。

　　他身后跟着十几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手里都拎着棍棒。

　　“你说四哥？我今天一天都没见到他了。”其中一个独臂的红发少女回道。她与另外三个人站在一起，其他三人也都摇摇头，说是没见到所谓的“四哥”。

　　剩下三人当中一个蓝发的男胖子满脸不爽：“你找他干什么？”

　　“干什么？你看我这脸，你说干什么？”黑衣少年瞬间火大，“那小子给我揍了，我找他报仇！”

　　“得了吧，你去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再被捆成粽子，丢到大街上。”胖子后面的一个金发少年咯咯笑道，他的穿着很随意，只是在外面套了一件外套，敞开的领口能清晰看见他健硕的胸肌。

　　最后一个个子有点矮的女孩没有说话，只是跟着其他人附和点头，紫色的长发随动作摇晃，甚是可爱。

　　“你们……欺人太甚！！”

　　黑衣少年转头就走，没有过多纠缠。

　　看见黑衣少年走远，几人才回头讨论：“你们说，四哥上哪去了？”

　　独臂少女摇摇头：“以四哥的脾气，去哪都有可能。”

　　敞着怀的少年笑道：“你们说，四哥会不会上城墙去了？”

　　“不可能。”胖子摇摇头，“你们应该知道的……四哥的事……他可是卡斯特家族的四少爷，他家里人不会允许他去冒险的。”

　　“我说盖尔，不要用常理揣测四哥呀。”独臂少女用仅剩的右手叉腰。

　　“那，那阿雯你说，四哥要是去城墙了，难道不会引起轩然大波吗？”胖子盖尔有些不服气。

　　这时那个矮个子的姑娘开口了：“秘密潜伏过去的也说不定，四哥最擅长这个了。”

　　“不对，我总感觉四哥在搞事。”金发少年一脸笃定，“洛英，刚刚那个家伙的家不是和你住同一条街吗？走，我们去看看！”

　　“诶诶诶？”矮个子女孩洛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金发少年提溜起来，“奥托你慢点！！”

　　“奥托，等等我们！”盖尔和阿雯也追了上去。

　　等到四人赶到时，那一处街道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好多人是赶来看热闹，因为那位卡斯特家族的四公子今天又和一位“老前辈”闹上了。

　　“我去，这么多人。”洛英吃了一惊。盖尔喊了一嗓子：“让开让开！我们要进去见四哥！”

　　“是那四小只，他们也赶来看热闹了！”围观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赶紧将四个人放了进去。

　　奥托首当其冲，朝前喊：“四哥！露牙啊！”

　　只见前面被空出一大块地，一扇华丽的大门前，门上的牌匾被击碎，就连门口两座石兽的雕像都被打爆一座。一个银发少年站在正中，旁边有一个成年人被麻绳捆了一层又一层，好像一个大粽子。

　　那成年人与先前的黑衣少年在眉眼之间有些相像，此刻嘴里塞着一团布，让他只能“呜呜呜”的叫。那银发少年听到奥托的声音，转过身来，一双灵动的金眸闪烁着快意：“哟！奥托！”

　　“我去，你可真能搞事，直接给那家伙的老爹给捆了。”盖尔的表情说不上惊讶，但还是有些僵硬，“他也算一个家族的领导人物了。”

　　银发少年看向那成年人：“你儿子挑事在先，被我教训之后还是贼心不死，正在满城找我的踪迹。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今天就来改改你们家这坏脾气。”

　　就在这时，那扇大门后走出几个人，中间有一个老人，须发皆白，穿着一件白底深蓝边的长衣。一眼看去就知道是这个家族里最德高望重的人了。他笑了笑：“小四少爷，晚辈做错了事该罚，但也不至于把我家的匾额和石兽也砸了吧？”

　　银发少年看见老人的出现，神情立马严肃了起来，随后鞠了一躬：“老爷子，对不住。”

　　这时，一道人影闪现到了一处房檐上。所有人一阵惊呼，随后散去。那人身穿黑袍，腰间除了剑鞘以外，还挂着一块黄铜牌，上书“三”字。

　　这是负责这片区域治安的“影子”。空岛是强者云集之地，为了维持安定，四大家族建立了影子制度，筛选实力强大的人来进行维稳。这些人的实力都是顶尖的，最起码的要求都是在城墙上立下战功的人。

　　暮色森林对基岩城墙的进攻，每一次都会持续十几年，随后便会进入休整期，几十年甚至百年不等。所以这些“影子”的辈分通常高的吓人。

　　这位影子冷声说道：“现在是战争历期间。埃尔伯特，少闹腾。”

　　“知道了。”银发少年——埃尔伯特不耐烦地回复道。

　　那老人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人很快将被捆成粽子的那个成年人抬回家里。随后，老人看向银发少年，笑呵呵道：“小四少爷的脾气从小就这么直，而且越来越强，就连那些大人都不如你了。如果所罗门还活着，他肯定会很高兴。”

　　埃尔伯特低下头，没有说话。

　　即便是砸了自家的大门，老人对银发少年的观感依旧很好，不吝赞美。事实上，空岛上的每一个人都对这位“四少爷”很尊重，因为他性子很直，爱憎分明。而且他从来没摆过少爷的架子，对所有人都很好，只有惹到他的人才会被他请客吃“粽子”。

　　像他的这四位朋友，都是孤儿，而四少爷常常请他们吃好东西，还会帮助他们变强。

　　老人问道：“这四位是小四少爷的朋友吗？”

　　“当然。”银发少年点点头。

　　这段记忆的一些事情对他来说其实并不算美好。空岛有两部历法，“和平历”与“战争历”。顾名思义，在战争历开启时，就连空岛的孩子也需要加入战场，年龄从十三岁开始。这些孩子无须加入战场上的正面厮杀，但是要在战场边缘杀敌。阿雯的左臂就是在战场上断掉的。

　　作为卡斯特家族的后代，埃尔伯特在十一岁时便和大哥所罗门·卡斯特上了正面战场。所罗门是一位旷古烁今的天才，曾在一日之内阵斩数十名来自暮色森林的高级将领。其赫赫战功，就连城头那位据传自空岛诞生之时便已存在的抱剑老兵，都亲自出面表扬过他。

　　就在埃尔伯特与怪物厮杀时，十几名来自暮色森林的恐怖强者从乱军中杀出，剑锋直指少年埃尔伯特。这一场有预谋的伏杀，埃尔伯特险些丧命当场。是所罗门拼着一身的致命伤，与那十几名恐怖存在同归于尽！

　　自那以后，埃尔伯特就像变了一个人。卡斯特家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在痛失了所罗门这位绝代天骄的同时，他们决定保护好天赋更胜他的埃尔伯特。

　　“孩子，要努力啊。”老人望向城墙那边，目前还在休战状态，“只可惜我这身子骨老了，还留了暗疾。要不然怎么会让这群怪物这么嚣张？！”

　　“老爷子，放心吧！有我们在，那暮色森林早晚被我们掀了！”奥托自来熟，看到埃尔伯特喊老爷子，自己也跟着喊了起来。

　　老人笑了：“英雄出少年，老头子我看好你们。”

　　回去的路上，埃尔伯特突然问：“我是不是空岛第一纨绔呀？”

　　“四哥你看你这话说的，难道方块大陆就有比你纨绔的了？”洛英一下子跳到埃尔伯特的背上，笑呵呵道。

　　埃尔伯特咧嘴一笑：“就显着你了。”

　　盖尔凑了过来：“说点正事。四哥，你听说了吗？城墙战线那边有了新情报，这次主持进攻的暮色森林霸主，是巫妖。有几个强者豁出命带回来的情报，据说他已经完成了对「究极防御」的研究，遭遇它的强者们根本破不开他的防御。”

　　“我听说了。”埃尔伯特点点头，“不过好在这些暮色霸主忌惮空岛有什么底牌，少有露面，否则次次战争，空岛的损伤只会更严重。”

　　在盖尔与埃尔伯特谈话时，洛英从埃尔伯特的背移到了盖尔的背上。大家似乎都习惯了这件事，洛英也乐此不疲。

　　“跟个小猴子一样。”奥托打趣道。

　　洛英转脸扑向奥托，狠狠地勒住他的脖子：“怎么你了！”

　　“哈哈哈哈哈。”

　　很快，洛英又被奥托提溜在手上，像只小猫一样眨巴眨巴眼。因为洛英住的地方就在这条街，所以奥托能顺路把她送回家。几人很快纷纷告别，在夕阳下走散。

　　埃尔伯特迎着血红的太阳，不知在想些什么。大路上没有人，大家在家中准备晚饭了。只留他一人，独伴夕阳。

　　这条街很长，长到仿佛能装的下人世间的一切。走过一座石碑，就从天堂落到了地狱。在石碑有字的那头，是大户人家的街道，仅是大门就那么的豪气。院落之中还有花鸟鱼虫，一座府邸挨着一座。

　　来到石碑的背面，便是矮屋单房，每一个小房间就是一户“人家”。有战争就必定有家破人亡，在街这头长大的人都是孤儿。像洛英、奥托、盖尔、阿雯，他们都是孤儿，没有姓，连名字都是从书摊的书里偷出来的。

　　一般时候，他们四人都没有那个胆量越过石碑。

　　他们唯一能翻身的机会便是在城墙那头立下战功，靠着战功奖赏过日子。和平时期，就去有钱人家帮工，做一些工作维生。

　　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阿雯在城墙那边丢了左臂，还有很多不幸的孤儿，没有名字，死在城墙的那头。

　　埃尔伯特回到了家中。

　　时间一晃过了数日，城墙那边战事再起。

　　埃尔伯特大手一挥，几套甲胄与数件兵器落在了地上。奥托眼睛放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四哥从家里偷这么多宝贝送我们。”

　　“奥托，别乱说。”阿雯打断了奥托的调侃，看向埃尔伯特，“四哥，你这是做什么？”

　　“我听家里人说，这次怪物的攻势异常凶猛，几次差点杀上城头。这些东西你们拿着，锻造坊免费发放的制式装备扛不住的。”埃尔伯特说道。

　　盖尔从地上捡起一把精钢剑：“我去，这剑好呀。”

　　“大家都带上吧，注意安全。”埃尔伯特表情纠结，眼神中透露这一阵无力。

　　盖尔放下了剑，奥托走上前拍拍埃尔伯特的肩膀：“四哥，见外了。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可从来没问你要过什么东西，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是啊，我们也有自己的尊严。”阿雯冲着埃尔伯特微笑道，“四哥，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在这件事上，我们不需要你帮什么。”

　　“就是说啊，”盖尔一把揽住埃尔伯特的脖子，“四哥你这就是属于想太多了，等我这次回来，用赏钱请你吃一顿烤肉！”

　　洛英也是一下蹦到埃尔伯特背上，搂住他的脖子：“就是就是，四哥也太小看我们了！”

　　“我……”

　　埃尔伯特声音有些颤抖。

　　“放心吧四哥，我们会保护好我们自己的。”阿雯洒然一笑。

　　奥托背着洛英，四人走向城墙方向，只剩埃尔伯特在后方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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